2024年05月19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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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大宗师》智慧解读

大宗师【大宗师原文】知天之所为[1],知人之所为者,至矣!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2];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3]。虽然,有患[4]:夫知有所待而后当[5],其所待者特未定也[6]。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所谓人之非天乎?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大宗师译文】能够明白自然大道的运化之理,明白人的作为,就达到...

大宗师

【大宗师原文】

知天之所为[1],知人之所为者,至矣!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2];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3]。虽然,有患[4]:夫知有所待而后当[5],其所待者特未定也[6]。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所谓人之非天乎?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

【大宗师译文】

能够明白自然大道的运化之理,明白人的作为,就达到认识的极致了。能够明白自然大道的运化之理,是顺应自然道理而知;明白人的作为,是用其智力所能知道的道理,去顺其智力所不能知道的,直到享尽天年而不半道夭折,这就是认识的最高境界了。虽然这样,其中还是有病患存在。正确的认识必须依赖于一定的条件才能获得,而这个条件却是变化不定的。何以知道我所说出于自然不是人为的呢?我所说的人为不是出于自然呢?先有“真人”,然后才有真知。

【大宗师注释】

[1] 所为:作用。

[2] 天而生:自然而产生。意则毫无人为的痕迹。

[3] 以其三句中“知之”的“知”字都通“智”。

[4] 有患:有问题。

[5] 所待:所依赖的,指知识所反映的对象。当:得当。

[6] 未定:因为事物的真相不易认识,故未可确定。

【大宗师原文】

何谓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1],不雄成[2],不谟士[3]。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4]。

【大宗师译文】

什么样的人才叫“真人”呢?古时候的“真人”,不拒绝薄德无智慧的愚人,不以身先人成功,无心于事而虚己遨游。像这样的人,虽有差失而无懊悔,虽合时宜而不快意。像这样的人,登攀高处不惧怕,潜入水底不沾湿,走到火中不感到炽热,这只有认识能够达到大道的境界才能如此。

【大宗师注释】

[1] 逆:违逆。寡:失。

[2] 不雄成:不以成功逞雄。

[3] 谟(mó):谋。士:假借为事。不谟士:不对任何事情有所考虑。

[4] 登假:升至,达到。

【大宗师原文】

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1],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2],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3]。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4]。

【大宗师译文】

古时候的“真人”,睡觉不会做梦,睡醒毫无忧愁,不甘于味,气息深沉。“真人”用脚跟呼吸,众人用喉咙呼吸。在辩论中被人屈服的人,言语塞在喉咙里像是在呕吐一样。那些嗜欲深重的人,他们天生的机智低下。

【大宗师注释】

[1] 不甘:不求美味。

[2] 以踵:气功中有踵息法,要求把气运到脚跟(经涌泉穴),不同于平常那样呼吸。

[3] 屈服者:指辩论中被人所屈服的人。嗌(ài):咽喉窒塞。

[4] 天机:指天然的本能。

【大宗师原文】

古之真人,不知说生[1],不知恶死。其出不䜣,其入不距[2]。翛然而往[3],翛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4]。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若然者,其心志[5],其容寂[6],其颡[7]。凄然似秋,暖然似春[8],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9]。故圣人之用兵也,亡国而不失人心。利泽施乎万世,不为爱人。故乐通物[10],非圣人也;有亲,非仁也;天时,非贤也;利害不通[11],非君子也;行名失己[12],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13]。若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适人之知,而不自适其适者也。

【大宗师译文】

古时候的“真人”,不知道对生存感到欣喜,不知道厌恶死亡;不贪生,不怕死;无拘无束地来到人世,又无拘无束地回归自然。不忘记生命之源,守而不失;不寻求归宿,而一任自然;受生之后常自得,忘其死而复归于自然。这就叫做不以欲心弃自然之道,不以人为助天命之常。能够这样,就可以叫做“真人”。像此等人,他们专心于道,容貌寂然淡漠安闲,额头广大宽平。他们表情严峻,像肃杀的秋气;令人可亲可爱,又像春天那样和煦温暖;喜怒无常,像四季自然变化,随时合宜,无迹可寻。所以,圣人用兵,虽然攻破敌国却不会招来怨恨。纵然施恩万世,原非有意爱人。所以说,有心乐于与外界相交往,并非是圣人。有心私爱,并非大仁。揣度以求合于天时,不是贤人。不能等同利害,并非是君子。伪行虚名而无实,并非贤士。自失真性,不能役使世人。像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馀、纪他、申徒狄等人,都是些为人使用、使人安适,而不知自寻快乐的人。

【大宗师注释】

[1] 说生:以生为可喜。

[2] 䜣(xīn):同欣,欢喜。不距:意即顺受。

[3] 翛(xiāo)然:自由自在的样子。

[4] 忘:失。指生命的亡失。复之:复归于天道。以上反复说明的都是生死的问题。

[5] 志:是指心意安于天道。

[6] 容:容貌。寂:静。

[7] 颡(sǎng):额。(qiú):中部宽广两边显角的样子。

[8] 凄然:严肃的样子。暖然:温和的样子。似秋、似春,都是一种比喻,说明合乎自然。

[9] 有宜:能相配合。

[10] 乐通物:乐与外物交往,取悦于人。

[11] 利害不通:不把利与害看做相通为一。

[12] 行名:趋步于名声。失己:指丧失自己的天性。

[13] 亡身不真:死亡而失于自然。役人:劳动者。

【大宗师原文】

古之真人,其状义而不朋[1],若不足而不承[2];与乎其觚而不坚也[3],张乎其虚而不华也[4];邴邴乎其似喜也[5],崔崔乎其不得已也[6],滀乎进我色也[7],与乎止我德也,广乎其似世也[8],謷乎其未可制也,连乎其似好闭也,悗乎忘其言也[9]。以刑为体,以礼为翼,以知为时[10],以德为循[11]。以刑为体者,绰乎其杀也[12],以礼为翼者,所以行于世也;以知为时者,不得已于事也;以德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于丘也,而人真以为勤行者也。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13],是之谓真人。

【大宗师译文】

古时候的“真人”,形象高大而不崩坏,好像不足而又无以承受;安闲超群而不固执,心胸宽广清虚而并不浮华,畅然和适,似有喜色,不得已而后动,容颜和悦的样子令人可亲,宽厚之德使我归止,胸襟恢弘而阔大无涯,高放自得而不可驾驭,绵邈深长好像是闭口缄默,不经心的样子好像忘其言谈。用刑律作为主体,用礼仪作为辅助,用智慧审时度势,以坚持高尚道德作为处世所遵循的原则。用刑律作为主体的目的,在于以杀止杀,杀一惩万,虽然杀而宽大;用礼仪作为辅助的目的,在于让礼仪普及世上;用智慧审时度势的目的,是出于无奈而应付世事;以坚持高尚道德作为处世所遵循的原则的目的,在于想把那些有识之士都引导至很高的境界,世人真的以为“真人”在勤于修行呢!所以,“真人”无心好恶,好与恶都是同一心境。“真人”抱一,一样与不一样都是相同的。“真人”处于混同心境时,则与自然天道同游;处于差别境界时,则与世人混迹。天人合德,两不相胜,这就叫做“真人”。

【大宗师注释】

[1] 其状:指真人的情态。

[2] 承:接受。

[3] 觚(gū):棱角。

[4] 张:广大的样子。

[5] 邴(bǐng)邴:焕发的样子。

[6] 崔崔:运动的样子。

[7] 滀(chù):颜色和泽的样子。

[8] 世:古与太通。

[9] 悗(mèn):无心的样子。

[10] 为时:适应时变。

[11] 循:依据。

[12] 绰(chuò):宽广的样子。天地间一切生物的衰败死亡都是由于天道的肃杀,故说“绰乎其杀”。

[13] 相胜:相侵犯,相抵触。

【大宗师原文】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1],天地。人之有所不得与[2],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为父[3],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乎[4]!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己,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真乎[5]!

【大宗师译文】

生与死,是不可避免的生命活动;它好像昼夜的不停运行,是自然的规律。人是无法干预的,这都符合事物变化之情理。人皆以“天”为生父,而且爱戴它,何况对卓然独化的大道呢!世人认为国君的才智、地位超过自己,应为其效忠而捐身,何况对待无与伦比的真人(道)呢!

【大宗师注释】

[1] 夜旦:日夜。常:永恒的现象。

[2] 与:参与,干预。

[3] 彼:指人。

[4] 卓:卓越。其卓:那卓越、伟大的,指天道。

[5] 真:真宰。

【大宗师原文】

泉涸[1],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2],相濡以沫[3],不如相忘于江湖[4]。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大宗师译文】

泉水枯竭了,鱼相互挤在陆地上,用呼吸的湿气相互滋润,用唾沫相互沾湿,不如在江湖里彼此相忘。与其赞誉尧而非议桀,不如把他们都忘掉而与道化而为一。

【大宗师注释】

[1] 涸(hé):水干。

[2] 呴(xū):吐气。相呴以湿:用湿气互相呼吸。

[3] 相濡以沫:用口沫来互相沾湿。

[4] 相忘:相互忘掉。

【大宗师原文】

夫大块载我以形[1],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2]。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遯。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遯,是恒物之大情也[3]。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4]。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5],其为乐可胜计邪[6]?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遯而皆存。善妖善老[7],善始善终,人犹效之,又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

【大宗师译文】

大地用形体托载着我,用生长来勤劳我,用衰老来闲逸我,用死亡来安息我。所以,把我的出生视为好事,就应该把我的死亡也视为好事。把船隐藏在山谷中,把渔具隐藏在大泽中,可以说是很可靠的了。然而,半夜有个大力士把它背走,睡着的人是不会知道的。将小东西隐藏在大东西里,是非常适宜的,然而还有亡失。假如把天下隐藏在天下中是不会亡失的,这是万物普遍的至理。人们一旦被大自然铸成人形就欣喜若狂。但人的形体,千变万化是不曾有穷尽的,因有形体而欣喜,欣喜的事哪里能计算清楚呢?所以,圣人游心于无得无丧,与道共存的自然。对待能够明白寿命长短和生死的人,人们尚且效法他,又何况对待万物的宗师、千变万化所依赖的大道呢!

【大宗师注释】

[1] 大块:天地,亦即自然。

[2] 善吾生:以我生为乐事。善吾死:以我死为乐事。

[3] 大情:基本性质。

[4] 犯:借为范。范:冶铸模型。用作动词,引申为铸造。

[5] 未始:未曾。

[6] 为乐:得到的快乐。

[7] 妖:应是“夭”之通假字,夭与老是反义相对。

【大宗师原文】

夫道有情有信[1],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2],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3],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4],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5],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豨韦氏得之[6],以挈天地;伏羲氏得之,以袭气母;维斗得之[7],终古不忒;日月得之,终古不息[8];堪坏得之[9],以袭昆仑;冯夷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得之,以处大山;黄帝得之,以登云天[10];颛顼得之[11],以处玄宫;禺强得之[12],立乎北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说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

【大宗师译文】

大道是真实的存在,无所作为,没有形态;可以神悟而不可口授,可以心得而不可目见;自生自长,不以他物为根本,未有天地之前,自古以来本来就存在着;变化莫测,能产生天地;它在太极之上并不算高,在六合之下并不算深,先于天地即产生并不算长久,早于上古并不算衰老。豨韦氏得到大道,就用来整顿乾坤;伏羲氏得到大道,就用来调和元气;北斗星得到大道,永远不会改变方位;日月得到大道,永远运行不止;堪坏得到大道,就作昆仑山的主人;冯夷得到大道,就去遨游黄河;肩吾得到大道,就驻守泰山;黄帝得到大道,就登天成仙;颛顼得到大道,就居住玄宫;禺强得到大道,就自立为北海之神;西王母得到大道,就常在西极的少广山中,不知道有生死变化;彭祖得到大道,从上古虞舜时代活到五霸时代;傅说得到大道,就做殷高宗武丁的相国,而统治天下,驾驭东维、箕尾星,并列于列星之中。

【大宗师注释】

[1] 情:实。信:真。有情有信,说明是客观存在的。

[2] 自本自根:自为根本。

[3] 神鬼神帝:能使鬼和上帝变得神灵。这个上帝指天帝。

[4] 太极:最大的极限。

[5] 六极:天地四方、上下的极限。

[6] 豨(xī)韦氏:传说中远古的帝王。

[7] 维斗:北斗。

[8] 息:停息。

[9] 堪坏(pēi):昆仑山神。

[10] 登云天:传说轩辕黄帝在首山采铜,在荆山铸鼎。

[11] 颛顼(zhuānxū):又称高阳氏,古代五帝之一,为北方帝。

[12] 禺强:水神,居住在北方。一说是北海神。

【大宗师原文】

南伯子葵问乎女偊曰:“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1],何也?”曰:“吾闻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学邪?”曰:“恶!恶可!子非其人也[2]。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3]?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犹守而告之[4],参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5],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6];朝彻而后能见独[7];见独而后能无古今[8];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9]。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10],无不迎也,无不毁也[11],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12]。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

【大宗师译文】

南伯子葵问女偊说:“你的年岁已经大了,而容颜却像童子,这是什么原因呢?”女偊回答道:“我得道了。”南伯子葵说:“道可以学习吗?”女偊说:“唉!怎么可以学呢!你不是能学道的人。卜梁倚有圣人的天资却没有圣人虚心散淡的心境,我有圣人虚心散淡的心境而却没有圣人的天资。我想用虚心散淡来教诲他,差不多他果真能够成为圣人吧?道不易学,用圣人之道,去传授圣人之才,那就容易了。我还是有保留地把大道传授给他,三日之后他就能遗忘天下;他既已遗忘天下,我又有保留地把大道传授给他,七日之后他能遗忘万物;他既已遗忘万物,我又有保留地将大道传授给他,九日之后他能忘掉自身;他既已遗忘自身,而后他便能够明彻;他能够明彻,而后就能够体悟大道;他能体悟大道,而后他就能超越古今的时空界限;他能超越古今,而后他才能达到没有生死的最高境界。死者未曾灭,生者未曾生。大道作为万物之宗,无所不送,无所不迎,无所不毁,无所不成。这就叫做‘撄宁’。所谓‘撄宁’,就是说虽置身纷纭扰动、交争互触之地,而后才能修炼成虚寂宁静的心境。”

【大宗师注释】

[1] 色:神色。孺子:小孩。

[2] 子非其人:你不是属于能学道的那种人。

[3] 庶几:疑惑之词,犹或许。

[4] 守:坚持。

[5] 外物:把周围的东西置之度外。

[6] 彻:通。朝彻:一旦豁然贯通。

[7] 见独:见常人所不见,别开境界。

[8] 无古今:把古今看做没有区别。

[9] 不死不生:无所谓死,无所谓生。

[10] 其为(wèi)物:他对于万物。将:送。

[11] 毁:破坏。

[12] 撄(yīng):触犯,干扰。撄宁:虽受干扰而宁静自如。

【大宗师原文】

南伯子葵曰:“子独恶乎闻之?”曰:“闻诸副墨之子[1],副墨之子闻诸洛诵之孙[2],洛诵之孙闻之瞻明[3],瞻明闻之聂许,聂许闻之需役,需役闻之於讴,於讴闻之玄冥,玄冥闻之参寥,参寥闻之疑始[4]。”

【大宗师译文】

南伯子葵问道:“你是从什么地方学的道?”女偊说:“我是从副墨的儿子那里学到的,副墨的儿子是从洛诵的孙子那里学到的,洛诵的孙子是从瞻明那里学到的,瞻明是从聂许那里学到的,聂许是从需役那里学到的,需役是从於讴那里学到的,於讴是从玄冥那里学到的,玄冥是从参寥那里学到的,参寥是从疑始那里学到的。”

【大宗师注释】

[1] 副墨之子:比喻书册。以下八人都是按意思假设的名字。

[2] 洛诵之孙:意指传诵。

[3] 瞻(zhān)明:所见。

[4] 疑始:疑测天地万物的起源。这是哲学家首先要解答的基本问题。

【大宗师原文】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与语曰[1]:“孰能以无为首[2],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3],遂相与为友。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哉[4],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5]。”曲偻发背[6],上有五管,颐隐于齐,肩高于顶,句赘指天[7],阴阳之气有沴[8],其心闲而无事[9],跰而鉴于井[10],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

【大宗师译文】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个人在一起相互交谈说:“谁能以无为头,以生为脊骨,以死为尾骨;谁能知道生死存亡浑然一体的道理,我就和他交朋友。”他们都会心地相视而笑,彼此心意相通,无所违背。于是,他们就相互结交为朋友。不久,子舆生了病,子祀去看望他。子舆说:“真伟大啊!造物者把我变成如此曲挛不伸的样!”子舆驼背,背上生疮,五脏朝天,面颊陷在肚脐里,两肩高于头顶,发髻向上竖起。阴阳二气乖戾不调,他仍能闲逸自适,并不把形体的残废放在心里。他步履艰难地走到井边,对着井水照自己,惊奇地说:“哎呀!造物者又把我变成如此曲挛不伸的丑态。”

【大宗师注释】

[1] 子祀句:四人无可考,疑亦假设人名。

[2] 孰:谁。

[3] 莫逆于心:都觉得顺心。

[4] 伟哉:伟大啊!赞叹造物者之辞。

[5] 拘拘:拘挛不直的样子。

[6] 曲偻(lóu):鸡胸驼背。发背:背曲向上突露。

[7] 句赘(gōuzhuì):颈椎。句赘指天:头下垂,颈椎则向上。

[8] 沴(lì):因气不和顺而引起灾害。这里形容阴阳之气错乱不调。

[9] 无事:若无其事。

[10] 跰(piánxiān):犹蹒跚,行步倾跌不稳的样子。

【大宗师原文】

子祀曰:“女恶之乎[1]?”曰:“亡[2],予何恶!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3];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鸮炙[4];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以乘之,岂更驾哉[5]!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6]。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

【大宗师译文】

子祀说:“你厌恶这种变化吗?”子舆说:“不,我哪里厌恶呢!造物者使我的左臂逐渐地变成公鸡,我便用它来报晓;造物者使我的右臂逐渐变成弹丸,我便用它打下鸮鸟烤肉吃;造物者使我的臀部逐渐变成车轮,把我的精神变成骏马,我就把它当做马车来乘坐,难道还需要更换车驾吗?我生下来,是应时而生;我死去,是顺时而去。安于天时而顺应自然的发展,悲哀和欢乐都不能侵入内心,这就是古人所说的解脱倒悬的痛苦,而不能自我解脱,这都是因为受到阴阳之气的束缚。人不能战胜自然的变化已经很久了,我又怎么能厌恶自己的变化呢!”

【大宗师注释】

[1] 恶:厌恶。

[2] 亡:无,指没有厌恶。

[3] 浸假:渐至。时夜:司夜,指鸡啼报晓。

[4] 鸮(xiāo)炙:鸮鸟的烤肉。

[5] 更:再求。驾:车乘。

[6] 物有结之:被外物(包括人事)所束缚、缠绕。

【大宗师原文】

俄而子来有病。喘喘然将死[1]。其妻子环而泣之。子犁往问之,曰:“叱!避!无怛化[2]!”倚其户与之语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3]?将奚以汝适[4]?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子来曰:“父母于子,东西南北,唯命之从,阴阳于人,不翅于父母[5]。彼近吾死而我不听,我则悍矣[6],彼何罪焉[7]?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大冶铸金[8],金踊跃曰[9]:‘我且必为镆铘[10]!’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11]!人耳!’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12]。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13]!”成然寐,蘧然觉[14]。

【大宗师译文】

不久,子来生了病,气息急促地将要死去。他的妻子和儿女围绕在身边哭泣。子犁去看望他,说:“别哭!退避开!不要惊动他的变化!”子犁靠倚门框与子来说话:“造物者真伟大啊!又将把你变成何物?将把你变到何处去?将把你变成鼠肝吗?将把你变成虫臂吗?”子来说:“子女对于父母,无论东西南北,都要听从父母吩咐。人对于自然变化,无异于父母。造物者让我死掉,我若不从命,我就违背不顺了,造物者有什么错?大地托载我的形体,用生长来勤劳我,用衰老来闲逸我,用死亡来安息我。所以,把我的生长看做好事,就应该把我的死亡也看做好事。现在冶金工匠把金属冶铸成器皿,金属跳跃起来说:‘我一定要成为良剑镆铘!’冶金工匠一定会认为它是不吉祥的金属。现在造物者一旦把人铸成人的形体,而人便叫喊说:‘人呀!人呀!’造物者一定会认为他是不吉祥的人。现在一旦把天地当做冶炼的大熔炉,把造物者当做冶炼工匠,天地万物俱在造物者的钧陶之中,何往而不可呢!”子来说完话,便安然而睡,像是死去;又忽然而醒,像是重生。

【大宗师注释】

[1] 喘喘然:气喘的样子。

[2] 怛(dá):惊恐。无怛化:无须惊恐于生死的变化。

[3] 将奚以汝为:要把你变为何物。奚:何。

[4] 将奚以汝适:要把你引到何处。

[5] 不翅:何止,岂但。

[6] 悍:凶顽不顺。

[7] 彼何罪焉:它有什么过错呢?

[8] 冶:铁匠。铸:铸造。金:铁器。古代称为恶金或黑金。

[9] 踊跃:跳起来。

[10] 镆铘:宝剑名。

[11] 人耳:我是人了。

[12] 造化者:造化万物的,犹说创世主。

[13] 恶乎句:意即任大冶安排、铸造。生也好,死也好,只不过像各种铁器那样形状不同罢了。

[14] 成然寐:熟睡。蘧然:自得的样子。

【大宗师原文】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1],曰:“孰能相与于无相与[2],相为于无相为[3]?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4],相忘以生[5],无所终穷?”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

【大宗师译文】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互结交为朋友,他们说:“谁能在无心中相交,在无迹中相助呢?谁能登天绝尘、徘徊于太虚,相忘有生,与道游于无穷之境呢?”他们都会心地相视而笑,彼此心意相通,无所违背。于是他们就相互结交为朋友。

【大宗师注释】

[1] 相与友:相交为朋友。

[2] 相与于无相与:相交在无所谓相交的关系中。

[3] 为(wèi):帮助。

[4] 挠挑:挠、桡义通。挑与挠亦意同。

[5] 相忘以生:互相把生命忘却。

【大宗师原文】

莫然有间[1],而子桑户死,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侍事焉[2]。或编曲[3],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4]!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5],而我犹为人猗[6]!”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7]?”二人相视而笑曰[8]:“是恶知礼意!”子贡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9],临尸而歌,颜色不变[10],无以命之[11]。彼何人者邪?”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则陋矣!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12],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彼以生为附赘县疣[13],以死为决溃痈[14]。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复终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15],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16],以观众人之耳目哉[17]!”

【大宗师译文】

他们淡漠相交不久,子桑户死去,尚未埋葬。孔子听到子桑户死去的噩耗,便派子贡前去吊唁和帮助治丧。子琴张和孟子反,一个编撰词曲,一个弹琴,相互应和而歌唱,他们说:“哎呀,桑户啊!哎呀,桑户啊!你已经反归大道,我们尚且为人啊!”子贡快步走到他们跟前说:“请问对着死人的尸体而唱歌,合乎礼仪吗?”子琴张和孟子反相互看看而笑说:“你们这种人哪里会懂礼的真正含义呢!”子贡回去,把所见所闻告诉孔子说:“他们都是何等人呢!他们没有德行修养,而把形骸置之度外,对着尸体歌唱,全无哀戚之容,不知该称他们为何等人。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孔子说:“他们都是超脱凡俗,逍遥于世外的人;我孔丘只是生活在礼仪法度的国度里。世外之人和世内之人彼此不相干,我派你去吊唁子桑户,我是何等鄙陋啊!他们正在与造物者结成伴侣,而与大道浑然为一体。他们把人的生命看做附生在人身的多余瘿瘤,把人的死亡看做皮肤上的脓疮溃破。像他们这样的人,又哪里知道有死生先后的存在呢!假借于不同物体,而共成一身;忘掉身上的肝胆,忘掉身上的耳目;从生到死,循环往复,不见头绪;茫然无所系累地逍遥于世外,彷徨于无为寂寞之荒野。他们又怎么能烦乱地去做世俗的礼仪,让众人听闻和观看呢!”

【大宗师注释】

[1] 莫然:平静无事的样子。

[2] 侍事:指助理丧事。

[3] 编曲:编作曲辞。

[4] 嗟来:表感叹的词。

[5] 反其真:返归大道,指死亡。

[6] 猗(yī):句尾助词。

[7] 敢问:请问。临尸:对着尸体。礼乎:合礼吗?

[8] 二人:指孟子反、子琴张。

[9] 修行无有:信仰、实践虚无之道。外其形骸:把他们的身体置之度外。

[10] 颜色不变:面不改容。指没有一点悲伤的表情。

[11] 无以命之:无法形容。犹今说莫名其妙。

[12] 方且:正要。

[13] 附赘(zhuì):附属在身体上多生的肉块。

[14] (huàn)、痈(yōng):都是毒疮之类。

[15] 尘垢:指现实世界,犹尘世。

[16] 愦(kuì)愦然:昏乱、糊涂的样子。世俗之礼:指儒家的礼。

[17] 观:这里是被动用法。示人,给人看。

【大宗师原文】

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1]?”孔子曰:“丘,天之戮民也[2]。虽然,吾与汝共之[3]。”子贡曰:“敢问其方[4]?”孔子曰:“鱼相造乎水[5],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子贡曰:“敢问畸人[6]。”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7]。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大宗师译文】

子贡说:“那么,先生将依从方外还是依从方内呢?”孔子说:“我孔丘,是天施给刑罚的人。虽然,我未能超脱,我还是与你共游方外。”子贡说:“请问用什么方法呢?”孔子说:“鱼相生于水,人相生于道。相生于水的鱼,掘地成池而供养丰足;相生于道的人,彷徨无为而心性平定。所以说:鱼相忘在江湖中,人相忘在大道里。”子贡说:“请问什么叫不同于世俗的方外之人?”孔子说:“不同于世俗的方外之人,不同于世人却与大自然相合。所以说:大自然的小人,便是人世间的君子;人世间的君子,即是大自然的小人。”

【大宗师注释】

[1] 何方:指问方之内还是方之外。依:从,选择。

[2] 戮(lù):刑戮。天之戮民:受天所惩罚的人。

[3] 共:通“拱”,向。共之:指向往方外。

[4] 方:方法。指游乎方之外的方法。

[5] 造:至。这句以鱼得水比喻人得道。

[6] 畸(jī):不正常。

[7] 侔(móu):齐。侔于天:与天齐一。

【大宗师原文】

颜回问仲尼曰:“孟孙才,其母死,哭泣无涕,中心不戚[1],居丧不哀。无是三者[2],以善处丧盖鲁国[3],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仲尼曰:“夫孟孙氏尽之矣[4],进于知矣[5],唯简之而不得[6],夫已有所简矣[7]。孟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8],不知就后。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9],有旦宅而无情死。孟孙氏特觉,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与‘吾之’耳矣,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10],梦为鱼而没于渊[11]。不识今之言者[12],其觉者乎[13]?其梦者乎?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14],乃入于寥天一[15]。”

【大宗师译文】

颜回请教孔子说:“孟孙才母亲死了,他哭泣的时候没有掉眼泪,心中不悲伤,守丧期间不哀痛。没有这三者,竟能以善于处理丧事而名扬鲁国,难道真有无其实而有其名的人吗?我颜回感到很奇怪。”孔子说:“孟孙才已经尽到处丧之礼了,并且是超过知道服丧礼仪的人,他想简化办丧礼仪却办不到,而他实际上已有所简化了。孟孙才不知人为何而生,不知人为何而死。他不知求先生,不知寻后死。他像是正在变成一物,他在等待自己不知道将要变成何物的变化!况且正要变化时,又如何知道不变化呢?正在不变化时,又如何知道已经变化了呢?只是我和你,正在做梦而没有睡醒呢!孟孙才认为他母亲在变化中虽有形体之动,其心并无损耗;虽有惊扰,而并无精神之丧。孟孙才独自觉醒,别人哭泣,他也跟着哭泣,所以才如此哭泣而不哀切。世人看到自己暂时有了身形,就相互说‘这是我’;怎么知道暂时有身形的‘我’,就是属于‘我’呢?你做梦变成鸟就想飞向天空,做梦变成鱼就想潜入水中。不知道现在说话的我,是在醒悟呢?还是在做梦呢?人的内心忽然快适时,是来不及笑的;笑声突然发出时,又来不及安排是否妥当;只有任凭大道安排而由其无穷变化,进入虚空寂寥的自然境界,而与大道混为一体。”

【大宗师注释】

[1] 戚:忧伤。

[2] 三者:即上三句所说的。

[3] 以:认为。善处丧:善于守丧。

[4] 尽之:做得彻底。

[5] 进于知:超过了所谓懂得丧礼的人。

[6] 唯简之而不得:想简化了它而办不到。

[7] 夫已句:指孟孙才居丧。

[8] 就:趋近,追求。

[9] 彼:指孟孙氏。骇(hài):惊动。

[10] 厉:奋飞。

[11] 没:深入水中。

[12] 不识:不知。今之言者:孔子自指。

[13] 其:其为。

[14] 安排:安于自然的安排。去化:随行变化。句谓安于自然的安排而随行变化。

[15] 乃入句:于是就进入了与寥廓无涯的天道同一的境界。

【大宗师原文】

意而子见许由[1],许由曰:“尧何以资汝[2]?”意而子曰:“尧谓我:汝必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3]。”许由曰:“而奚来为轵?夫尧既已黥汝以仁义[4],而劓汝以是非矣[5]。汝将何以游夫遥荡恣睢转徙之涂乎?”

【大宗师译文】

意而子去拜见许由,许由问他说:“尧用什么来教诲你?”意而子说:“尧对我说,你必须亲身实践仁义而明辨是非。”许由说:“你为何而来呢?你已经受到尧给予的仁义和是非的毒害,你将怎样遨游于逍遥自在的变化境界呢?”

【大宗师注释】

[1] 意而子:人名,其事迹不详。

[2] 资:帮助,此为指教。

[3] 躬服:身体力行,亲身实践。

[4] 黥(qíng):古时用刀刺刻在犯人的额颊等处,然后涂上墨的一种刑罚。

[5] 劓(yì):古时割鼻子的刑罚。

【大宗师原文】

意而子曰:“虽然,吾愿游于其藩[1]。”许由曰:“不然。夫盲者无以与乎眉目颜色之好[2],瞽者无以与乎青黄黼黻之观[3]。”意而子曰:“夫无庄之失其美[4],据梁之失其力[5],黄帝之亡其知,皆在炉捶之间耳[6]。庸讵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补我劓,使我乘成以随先生邪[7]?”许由曰:“噫!未可知也[8]。我为汝言其大略:吾师乎!吾师乎!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所游已!”

【大宗师译文】

意而子说:“虽然我不能进入大道的境界,我却希冀游其藩篱。”许由说:“不能这样说。瞎子无法欣赏眉目姣好的面容,瞽者无法欣赏礼服上青黄色的华丽花纹。”意而子说:“无庄失去她美丽的容颜,据梁失去他的力气,黄帝失去他的智慧,都是造物者冶炼锻打而成。怎么知道造物者不养好我被割裂的皮肉、补齐我被割裂的鼻子,使我乘着浑全大道以随先生呢?”许由说:“哎!不知道造物者是否能满足你的愿望。我给你讲个大概吧:我的宗师啊!我的宗师啊!调和万物,并不认为是行义;施恩泽于万代黎民,并不认为是仁慈;长于上古不算老;覆天载地、雕刻众物之形,并不能算作技巧。这就是我逍遥大道的境界。”

【大宗师注释】

[1] 藩(fān):领域,境界。

[2] 与:参与,指参与欣赏。下句同。

[3] 瞽(gǔ):瞎。黼黻(fǔfú):古时礼服上绣的花纹。观:华丽。

[4] 无庄:古代美人。

[5] 据梁:古大力士。

[6] 捶:一本作锤。炉、捶,都是冶炼工具。这里指天然的锻炼。

[7] 乘成:载着完全的形体。意而子上述所说的,意在表示悔过自新。

[8] 未可知:指造物者是否如意而子所希望的那样而言。

【大宗师原文】

颜回曰:“回益矣[1]。”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2],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3]。”仲尼蹴然曰[4]:“何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5],黜聪明[6],离形去知[7],同于大通[8],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9]。”

【大宗师译文】

颜回说:“我有进步了。”孔子说:“你的进步是指什么而说呢?”颜回说:“我已经忘掉仁义了。”孔子说:“忘掉仁义,有可能入道,然而还是没有进入大道。”过了几天,颜回又去拜见孔子,说:“我又有进步了。”孔子说:“你的进步又是指什么而说呢?”颜回说:“我已经忘掉礼乐了。”孔子说:“忘掉礼乐,有可能入道,然而还是没有进入大道。”过了几天,颜回又去拜见孔子,说:“我又有进步了。”孔子说:“你的进步又是指什么而说呢?”颜回说:“我静坐而忘掉一切了。”孔子惊奇而变容地说:“什么叫做静坐而忘掉一切呢?”颜回说:“毁废形体,泯灭见闻,形智皆弃,与大道浑然一体,这就叫做静坐而忘掉一切。”孔子说:“与大道浑同则无偏好,顺应大道的变化就不会滞守常理。你果真成为贤人了啊!我孔丘也就向你学习而步你后尘了。”

【大宗师注释】

[1] 益:进步。说明经过一个时期的修养之后有所进步。

[2] 可矣:对了。

[3] 坐忘:静坐而心亡。

[4] 蹴(cù)然:神态突然变化的样子。

[5] 堕(huī):通“隳”,废。堕肢体:把肢体看做不存在。

[6] 黜(chù):废除。黜聪明:把聪明才智抛弃掉。

[7] 离形:离析肢体。去知:除去心智。

[8] 大通:大道。

[9] 请从而后:愿步后尘。

【大宗师原文】

子舆与子桑友。而霖雨十日[1],子舆曰:“子桑殆病矣[2]!”裹饭而往食之[3]。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4],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声而趋举其诗焉[5]。子舆入,曰:“子之歌诗,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6]。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

【大宗师译文】

子舆和子桑是朋友。连绵不断的雨下了十天,子舆说:“大概子桑饿坏了吧!”就包着饭去给他吃。来到子桑门前,就听见子桑好像是在唱歌,又好像是在哭泣,弹着琴唱着:“使自己贫困的是父亲、母亲,还是天地和人呢?”声音微弱表达不出来而急促地吟着诗句。子舆走到他的屋子里,问他说:“你吟唱诗歌,为何如此不成音韵?”子桑说:“我在思索使我这样贫困的是谁,却找不到答案。父母难道想使我这样贫困吗?苍天并无偏私地覆盖着大地,大地也并无偏私地托载着生灵,天地难道偏要我贫困吗?我寻找使我这样贫困的人而却寻找不到。然而,使我至此十分贫困的境地,大概是大道吧!”

【大宗师注释】

[1] 霖:久雨。霖雨,连绵大雨。

[2] 殆:大概。病:指饥饿。

[3] 食(sì):拿食物给人吃。

[4] 若歌若哭:指子桑。

[5] 不任其声:他的声音已不胜任,意即声嘶力竭了。趋:急促,举:引起。趋举其诗:急促地唱起他的诗句。

[6] 极: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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