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人世间》智慧解读

人世间

【人世间原文】

颜回见仲尼，请行[1]。曰：“奚之[2]？”曰：“将之卫[3]。”曰：“奚为焉？”曰：“回闻卫君，其年壮，其行独[4]。轻用其国而不见其过。轻用民死，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5]，民其无如矣[6]！回尝闻之夫子曰：‘治国去之，乱国就之[7]。医门多疾。’愿以所闻思其则[8]，庶几其国有瘳乎[9]！”

【人世间译文】

颜回拜见孔子，向他辞行。孔子说：“你到哪里去？”颜回说：“我打算去卫国。”孔子说：“做什么呢？”颜回说：“我听说卫国国君，年轻气盛，做事独断专行；以国事为戏，却看不见自己的过失。好残民命，国中死人好像蕉草填满大泽，百姓无处逃命。我曾听您说：‘国家治理好的就离开它，国家危乱则去救扶。医生门前有许多病人在等待治疗。’我愿意根据先生的教诲，去思考治理卫国的法则，或许卫国还可以治好吧！”

【人世间注释】

[1] 请行：辞行。

[2] 奚之：去哪儿。

[3] 卫：春秋时诸侯国，在今河南汤阴南。

[4] 独：专横独断。

[5] 国：域，区域。乎：假借为摢，坼裂。

[6] 无如：无路可走。

[7] 就：即，这里指进去救治。

[8] 所闻：指夫子所说的话。则：法，指救治卫国的办法。

[9] 瘳（chōu）：病愈。有瘳：可以治好。

【人世间原文】

仲尼曰：“嘻，若殆往而刑耳[1]！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2]，扰则忧，忧而不救[3]。古之至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所存于己者未定[4]，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5]！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荡而知之所为出乎哉[6]？德荡乎名，知出乎争。名也者，相轧也[7]；知也者，争之器也[8]。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9]。”

【人世间译文】

孔子说：“哎呀！你去卫国恐怕会遭到刑戮吧！学道应当专心致志，不可杂乱其心，心杂会多事自扰，自扰就会带来忧患，忧患生即不可挽救。古代的得道之人，先以道德修养自身，然后再去教诲别人。自己的道德尚未修养好，哪里还有闲暇纠正暴君的行为呢？你知道德丧失和智慧显露的原因吗？道德的丧失是由于好名，智慧的显露是为了争胜。名誉，是人们相互倾轧的祸根；智慧，是人们相互争斗的工具。名和智皆为凶器，是不能作为处世正道行之于世的。”

【人世间注释】

[1] 殆：大概，差不多。刑：受刑罚。

[2] 扰：乱。

[3] 不救：不可挽救。

[4] 未定：动摇不定。

[5] 何暇：哪来得及。

[6] 所为出：产生的原因。

[7] 轧：倾轧。

[8] 器：工具，手段。

[9] 尽：精于、善于的意思。

【人世间原文】

且德厚信矼[1]，未达人气[2]；名闻不争，未达人心。而强以仁义绳墨之言術暴人之前者[3]，是以人恶有其美也[4]，命之曰菑人[5]。菑人者，人必反菑之。若殆为人菑夫。

【人世间译文】

道德纯厚态度诚实，但未必投合对方的趣味；不争求闻名于世，但未必知晓别人的心意。勉强用仁义法度的言论，陈述于暴君面前，这是用别人的丑恶来显示自己的美德，人就会说你是在害人。害别人，别人必然会反过来害你。你恐怕要被人所害了。

【人世间注释】

[1] 德厚：道德纯厚。信矼（qiāng）：行为诚实。矼，憨实的样子。

[2] 人气：他人的感情。

[3] 绳墨：本指木匠画线用的工具，这里引申为法度规矩。

[4] 有：取得。

[5] 命：名，称。菑：即“灾”字，害。

【人世间原文】

且苟为悦贤而恶不肖，恶用而求有以异[1]？若唯无诏[2]，王公必将乘人而斗其捷。而目将荧之[3]，而色将平之[4]，口将营之[5]，容将形之[6]，心且成之[7]。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顺始无穷，若殆以不信厚言[8]，必死于暴人之前矣！

【人世间译文】

假若卫君喜欢贤能而憎恶不肖，朝中自有贤能，何必用你去显异于人呢？除非你缄口不言，否则卫君将乘机抓住你说话的漏洞而施展其巧辩，以拒谏饰非。而你将眼目眩惑，面色平和以求和解，口将呶呶以自救，作出卑恭的形态，屈己之心，以成就卫君之非。这就好像是用火救火，用水救水，可谓徒增其多。开头顺从他，以后将会永远顺从他；你恐怕虽有忠诚之言却不被信用，必将会死于暴虐的卫君面前啊！

【人世间注释】

[1] 恶（wù）：何。

[2] 诏：诰诫，诤谏。

[3] 荧（yíng）：通鄘，眩惑。

[4] 色：气色。

[5] 营：乱，指说话错乱。

[6] 形：表现。形之：指表现出理屈顺从的样子。

[7] 成：行成之成，有妥协的意思。

[8] 不信：不被信任。

【人世间原文】

且昔者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是皆修其身以下伛拊人之民[1]，以下拂其上者也[2]，故其君因其修以挤之[3]。是好名者也。

【人世间译文】

从前，夏朝暴君夏桀杀害关龙逢，商纣王杀害比干，都是因为他们注重道德修养，以臣下的身份抚爱人君的民众，以臣下的地位违背人君的意志，所以人君因为他们好修养道德而排挤他们。这都是追逐虚名造成的祸害。

【人世间注释】

[1] 是：此。指关龙逢与王子比干。伛拊（yǔfǔ）：通“呕咐”，怜爱。

[2] 拂：违逆，触犯。

[3] 修：善。挤：排挤。

【人世间原文】

昔者尧攻丛枝、胥、敖，禹攻有扈。国为虚厉[1]，身为刑戮[2]。其用兵不止，其求实无已，是皆求名实者也[3]，而独不闻之乎[4]？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也[5]，而况若乎！虽然，若必有以也，尝以语我来[6]。

【人世间译文】

过去尧攻伐丛枝、胥、敖，夏禹攻伐有扈，国家变成废墟，百姓成为厉鬼，三国君王也被杀戮。尧、舜不断用兵，贪图实利不止，这都是追求名声和实利造成的，你偏偏没有听说这些事吗？对于名声和实利，圣人都不能克服而自全，何况是你呢！虽然我如此说，你必然有办法游说卫君，那就试说给我一听吧！

【人世间注释】

[1] 厉：厉鬼。古时说人无后而死则变为厉鬼。

[2] 身：本身。指四国国君。

[3] 其：指尧与禹。实：实利。名：名声。

[4] 而：你。

[5] 胜：克服。

[6] 尝：试。来：句末助词，犹“咧”。

【人世间原文】

颜回曰：“端而虚，勉而一[1]，则可乎？”曰：“恶！恶可！夫以阳为充孔扬[2]，采色不定[3]，常人之所不违[4]，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与其心，名之曰日渐之德不成[5]，而况大德乎！将执而不化[6]，外合而内不訾[7]，其庸讵可乎！”

【人世间译文】

颜回说：“我端正而谦虚，勉力而心志专一，这样可以吗？”孔子说：“唉！怎么可以呢！卫君刚猛之性充满于内而张扬于外，喜怒无常，世人都不敢违抗他的意志，因而他压制世人对他的进谏，以求得内心的快适，每天用小德感化他尚且不成，何况用大德来感化他呢！他将固执己志而不改变，只是表面附和而内心却拒不纳谏，你的劝谏怎么行得通呢！”

【人世间注释】

[1] 一：专一不移。

[2] 阳：指刚猛气盛的品格。

[3] 采色：神采颜色，即表情。

[4] 不违：不敢触犯。

[5] 日渐之德：每天有点进步的道德，即小德。

[6] 执而不化：固执己见而不能随物变化。指卫君说。

[7] 訾（zǐ）：毁，消除。内不訾：内心不消除己见。

【人世间原文】

“然则我内直而外曲[1]，成而上比[2]。内直者，与天为徒[3]。与天为徒者，知天子之与己，皆天之所子[4]，而独以己言蕲乎而人善之，蕲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谓之童子，是之谓与天为徒。外曲者，与人之为徒也[5]。擎跽曲拳[6]，人臣之礼也。人皆为之，吾敢不为邪？为人之所为者，人亦无疵焉[7]，是之谓与人为徒。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徒[8]。其言虽教，谪之实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虽直而不病[9]，是之谓与古为徒。若是则可乎？”仲尼曰：“恶！恶可！大多政法而不谍[10]。虽固，亦无罪。虽然，止是耳矣[11]，夫胡可以及化[12]！犹师心者也[13]。”

【人世间译文】

颜回说：“那么，我就内心质直而表面曲尽人臣之礼，征引成言而上比古代贤人。内心质直，与自然为同类。与自然同类，知道人君和自己，都是天生的。对于自己的话，何必期望人家称赞它，或者期望人家指责它呢？像这样，世人就会称我为未失去自然本性的孩子，这就叫做与自然同类。外表曲就附和，与世人为同类。执笏跪拜和鞠躬，这是臣子的礼仪，世人都这样做，我敢不这样做吗？做一般臣下所做的事，世人也不会非难我。这就叫做与世人为同类。征引成言而上比古代贤人，与古代贤人为同类。所谈言论虽然颇有教益，指责世事却是实意，古人就有这些说法，并非我的意见。假若这样，虽然我直言指责，而并不会招来祸害，这就叫做与古代贤人为同类。这样做可以吗？”孔子说：“唉！怎么可以呢！方法太多，尤不稳当。虽失之固陋，尚可免罪咎。虽然这样，也不过如此，哪里能感化卫君之心呢！此三术皆为师心自用。”

【人世间注释】

[1] 内直：内心直率而无偏见。

[2] 上比：向从前看齐，意即从古。

[3] 与天为徒：以天为师。意即随着自然而变化。

[4] 所子：所生所养。

[5] 与人之为徒：以世人为师。意即举动随和于世人。

[6] 跽（jì）：长跪。挺着上身，屈膝至地，臀不接踵。

[7] 疵：毛病。作动词用，意即指为毛病。

[8] 与古为徒：以古人为师。

[9] 不病：不会出毛病。

[10] 政：通“正”。政法：法规，指上文关于内直、外曲、上比的说法。

[11] 止是：只不过如此。意即仅可免罪。

[12] 胡：何。及化：感化别人。

[13] 师心：以自己的心为师。

【人世间原文】

颜回曰：“吾无以进矣[1]，敢问其方。”仲尼曰：“斋[2]，吾将语若[3]。有心而为之，其易邪？易之者，皞天不宜。”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如此则可以为斋乎？”曰：“是祭祀之斋[4]，非心斋也。”

【人世间译文】

颜回说：“我再也没有什么术数进谏卫君了，请问先生有何方术？”孔子说：“你斋戒清心，我再告诉你。有心感化卫君，岂是容易之事呢！若容易，便与自然之道不相吻合。”颜回说：“我家贫困，不饮酒，不吃肉食，已经几个月了。像这样可称作斋戒了吧？”孔子说：“这是祭祀要求的斋戒，不是心斋。”

【人世间注释】

[1] 无以进：指无法提出更好的办法。

[2] 斋（zhāi）：心斋，这里指洗除心中欲念。

[3] 语若：告诉你。

[4] 祭祀之斋：祭祀前的斋戒，吃素，整洁身心。

【人世间原文】

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1]，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2]，心止于符[3]。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人世间译文】

颜回说：“请问先生什么叫做心斋。”孔子说：“专一你的心志，不要用耳朵听，而要用心感悟；不仅要用心感悟，还要用气息去感悟。耳的作用只是在听，心的作用是与外物相合。气虚无物，故能虚而待物。虚为道体，故谓道能集虚。心虚了，就达到心斋的境界了。”

【人世间注释】

[1] 若：你。一志：使心志纯一，排除杂念。

[2] 止：不动。

[3] 符：接合。

【人世间原文】

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1]，实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谓虚乎？”夫子曰：“尽矣！吾语若：若能入游其樊而无感其名[2]，入则鸣，不入则止。无门无毒，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则几矣[3]。绝迹易，无行地难。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闻以有翼飞者矣，未闻以无翼飞者也；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4]。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5]。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也[6]，伏戏、几蘧之所行终[7]，而况散焉者乎[8]！”

【人世间译文】

颜回说：“我未曾受到心斋的教诲时，确实认为有自我存在；得到先生心斋的教诲后，便没有自我的存在了，这可以叫做达到心斋的境界了吗？”孔子说：“心斋之理已尽于此，我可以教诲你了。你去游卫国，不要为虚名而动心。卫君接纳你就说，不接纳你就不说。既不开口求荣，也不缄默不言，心灵凝聚而无杂念，处理事务不得已而应之，这就差不多达到‘心斋’的境界了。不行路容易，行路不留痕迹难。为人欲所驱使而容易作伪，顺应自然而难以作伪。世人皆知有翅而飞，却没有听说无翅而飞者；世人皆知有智而能知，却不知无智而能知。观看那个空虚的境界，寂静的心室就会发出纯白的光，吉祥就会汇集虚寂的心地。心境不能空明虚静，这就叫做形坐而心驰。丧失耳目之见闻，内通融于心体，不用妄心妄智，鬼神将来冥附，而何况于人，能不受感化吗？若能如此，而万物皆被感化。心斋是禹、舜处世应物的关键，心斋也是伏戏、几蘧始终不忘的处世原则，而何况平庸之辈呢！”

【人世间注释】

[1] 得使：受教。

[2] 入游其樊：入游于卫国之地。无感其名：不为名利动心。

[3] 宅：安居，安处。寓于不得已：托心于无可奈何的境地。

[4] 吉祥：善福。

[5] 坐驰：形坐而神驰。

[6] 纽：关键。所纽：作为治天下的关键。

[7] 伏戏、几蘧（qú）：都是传说中的上古君王。所行终：作为终身奉行的准则。

[8] 散焉者：没有成就的人。指一般人。

【人世间原文】

叶公子高将使于齐，问于仲尼曰：“王使诸梁也甚重。齐之待使者，盖将甚敬而不急[1]。匹夫犹未可动，而况诸侯乎！吾甚栗之[2]。子常语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欢成。事若不成，则必有人道之患[3]；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4]。若成若不成而后无患者，唯有德者能之。’吾食也执粗而不臧，爨无欲清之人。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阴阳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两也[5]。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6]，子其有以语我来[7]！”

【人世间译文】

叶公子高将出使齐国，去向孔子请教说：“楚王派诸梁出使齐国，有重要的使命。齐国接待外来使者，貌似很恭敬，但却不急于承诺实际事情。一般人尚且不容易感化，何况是诸侯国君呢！我感到很恐惧。先生常教导我说：‘事无大小，很少有不靠道术而使之成功的。事情若办不成，必定会受到国君的惩罚；事情若办成功，必定会因喜悦和恐惧交战胸中，而成疾病。事情或办成或办不成都没有祸病，只有全德之人才能做到。’我的饮食粗淡，不求甘美，厨师没有怕热而求清凉的。现在，我早晨受命出使，晚间就焦躁得非饮水不可，大概是内热之病吧！我没有办成事，就早有阴阳失错内热之病了。事情若办不成，必然会受到国君的惩罚。这种国君惩罚和阴阳失错的祸害，作为臣下是无法承受的，先生有什么教导我吗？”

【人世间注释】

[1] 甚敬而不急：态度上十分恭敬而办事毫不着急。

[2] 栗：恐惧的样子。

[3] 人道：人事。

[4] 阴阳之患：指或悲或喜的感情会引起身体阴阳失调，伤害身心。

[5] 两：双。指双重之患。

[6] 不足以任之：指承受不了双重之患。

[7] 子：先生，指仲尼。其：表示祈求语气的助词。有：又。以：下省“之”。

【人世间原文】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1]：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臣之事君[2]，义也，无适而非君也[3]，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是之谓大戒。是以夫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忠之盛也[4]；自事其心者[5]，哀乐不易施乎前[6]，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悦生而恶死！夫子其行可矣！”

【人世间译文】

孔子说：“天下人有两个足以为戒的法则：一是自然天性，一是作人的道义。儿女敬爱父母，这是自然天性，是系结于心而不可解除的。臣下侍奉国君，是作人的道义，无论到什么地方都不能没有国君，在天地间是无法逃避的。爱敬父母、侍奉国君，是世上不可更改的大法。所以，侍奉自己父母的人，无论在什么环境下，都要让父母过得安适，这就是孝心的最高体现。侍奉国君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要遵从君主的旨意，这就是忠心的最高表现。自我修养心性，处于哀乐之境，也不会影响自己的感情；知道世事艰难无可奈何，而安于处境顺应自然，这可谓道德修养的最高境界了。作为国君的臣下，本来就有不得不做的事。做事要按实情去办理，置自身于不顾，哪里还能有贪生怕死的念头呢！你这样去做就可以了。”

【人世间注释】

[1] 戒：法则。

[2] 事君：为国君服务。

[3] 无适句：不论何时何国都不能没有国君。适：往。

[4] 盛：最。

[5] 自事其心者：懂得调养自己心性的人。

[6] 易施：改变移动。前：当前，指当时的心境。

【人世间原文】

“丘请复以所闻：凡交近则必相靡以信[1]，远则必忠之以言[2]。言必或传之。夫传两喜两怒之言[3]，天下之难者也。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两怒必多溢恶之言。凡溢之类妄，妄则其信之也莫，莫则传言者殃。故法言曰[4]：‘传其常情[5]，无传其溢言，则几乎全[6]。’”

【人世间译文】

“我还要告诉你我所听到的话：凡与国相交，交近国必须相亲顺以行信；交远国必须忠于诺言。言语必须有人传达。传达两国国君的喜怒之言，是天下最难的事。两国国君喜悦的话语必定会有许多赞美的词句，两国国君愤怒的话语必定会有许多憎恶的词句。凡是过分的话，就会接近于荒诞；荒诞之言，使人迟疑不信，传达国君疑惑不信的言语就会遭殃。所以，《法言》上说：‘传达其真实之言，不要传达其过分的言辞，那就差不多能够全身免祸了。’”

【人世间注释】

[1] 交：交往。指国家间的外交。

[2] 忠之以言：用语言来表达互相忠诚。

[3] 两喜：双方都高兴。两怒：双方都愤怒。

[4] 法言：古代格言。

[5] 常情：基本内容。句意谓传言时要剔除那些出于两喜两怒的溢言。

[6] 则几乎全：就大概可以保全自己了。

【人世间原文】

“且以巧斗力者[1]，始乎阳，常卒乎阴，泰至则多奇巧[2]；以礼饮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乱，泰至则多奇乐[3]。凡事亦然，始乎谅，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言者，风波也[4]；行者，实丧也[5]。夫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故忿设无由，巧言偏辞。兽死不择音[6]，气息茀然[7]，于是并生心厉。剋核大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而不知其然也[8]。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故法言曰：‘无迁令[9]，无劝成[10]。过度益也[11]。’迁令劝成殆事。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可不慎与！且夫乘物以游心[12]，托不得已以养中[13]，至矣。何作为报也！莫若为致命，此其难者？”

【人世间译文】

“比如以巧力相斗的人，开始明来明去，往往后来便使用阴谋，太过分时就使用诡计伤人。以礼节饮酒的人，开始还有秩序，往往到后来即陷入混乱，太过分时就荒淫无度了。凡事也是如此，始则肝胆相照，必信不疑，久则欺诈之心萌生；开始简单从事，最后愈加扩大。言语，犹如风波的忽起忽灭；传达言语，就会有得失。风波容易产生是非，得失容易取辱。所以愤怒的发作，是由于巧言偏辞造成的。兽被逼于死地，会怪声吼叫，其怒气勃然发作，于是便产生伤生恶念。做事太苛刻，就会引起别人的报复之心，而自己却不知其所以然。假若自己做的事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那谁会知道将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呢！所以，《法言》上说：‘不要改变传达的指令，不要勉强把事情办成。超过常度，就是失实的增益。’改变指令、勉强把事情办成，就会把事情办坏。即使结为友好，也应保持有终；若一失好，便不可挽回，难道不值得慎重吗？能够顺应外物、逍遥自在地遨游，寄托自身于自然，不得已而应之，以此来修养心性，可谓达到理想的境界了。何必为报答君命而故意做作呢！不如如实地传达君命，这样做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人世间注释】

[1] 以巧斗力：凭借智巧角力争胜。

[2] 泰至：太甚，太过。奇巧：异乎寻常的机巧，此指阴谋诡计。

[3] 奇乐：异乎寻常的娱乐，此指醉欢取乐。

[4] 风波：比喻捉拿不定。

[5] 实丧：得失。有所作为则必有得失。

[6] 不择音：即狂乱而叫。

[7] 气息：呼吸喘气。茀（bó）：通“勃”，气息急促的样子，表现怒气发作。

[8] 不肖：不善。

[9] 迁令：改变命令。

[10] 无劝成：意即任之自然，不要加上任何主观作用来促进它。

[11] 过度：超越分寸。

[12] 乘物以游心：心神任随外物的变化而遨游。

[13] 养中：保养心性。

【人世间原文】

颜阖将傅卫灵公大子，而问于蘧伯玉曰：“有人于此，其德天杀[1]。与之为无方则危吾国[2]，与之为有方则危吾身。其知适足以知人之过，而不知其所以过。若然者，吾奈之何[3]？”蘧伯玉曰：“善哉问乎！戒之，慎之，正女身也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虽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4]。形就而入，且为颠为灭，为崩为蹶[5]；心和而出，且为声为名，为妖为孽[6]。彼且为婴儿[7]，亦与之为婴儿；彼且为无町畦[8]，亦与之为无町畦；彼且为无崖，亦与之为无崖；达之，入于无疵”。

【人世间译文】

颜阖将去卫国，做卫灵公太子的师傅，他去请教蘧伯玉说：“这里有这样一种人，他的德性天生凶残。不以法度劝导他，将会危害我们的国家；若以法度劝谏他，将会危害我自身。他的智慧足以看到别人的过失，而并不知道为什么会犯错误。像此种情况，我该怎么办？”蘧伯玉说：“你问得很好！要警惕，要谨慎，首先端正自身。表面上要亲近他，内心里要想着调和他。虽然亲近和调和他，也未必能避免祸患。表面亲近而不与他苟同，心里想调剂他而不显露自己。亲近而顺从他，将会颠覆毁灭；内心想着调剂他而显露出自己，他将会认为你在争名声，就会招致祸害。他若像婴儿那样无知，你也表现出与他一样无知；他假若没有准绳法度，你也表现与他一样没准绳法度。他假若放荡无拘束，你也表现与他一样放荡无拘束。委曲而引导他，就会不被伤害了。”

【人世间注释】

[1] 天杀：天生嗜杀。

[2] 与之：对他。无方：没有原则。

[3] 奈之何：对他怎么办。

[4] 出：表露，显露。

[5] 崩：垮。蹶（jué）：跌倒，失败。

[6] 妖、孽：都是凶恶的象征。

[7] 婴儿：比喻天真无知。

[8] 町（tǐng）：田界。畦（qí）：田园中分成的小区域。

【人世间原文】

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1]，不知其不胜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2]。戒之，慎之，积伐而美者以犯之[3]，几矣！

【人世间译文】

你不知道螳螂吗？奋起臂膀去阻挡车轮，不知道自己不能胜任，原因就在于它自恃自己的才能很大。要警惕啊，谨慎啊，经常夸耀自己的才能，去触犯他，这就非常危险了！

【人世间注释】

[1] 怒：奋举。辙：本指车轮碾过的痕迹。此指车轮。

[2] 是：作动词，有恃的意思。美：得意可观，指螳螂臂说。

[3] 积：多次，屡屡。伐：夸耀。

【人世间原文】

汝不知夫养虎者乎？不敢以生物与之[1]，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与之[2]，为其决之之怒也。时其饥饱，达其怒心[3]。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4]，顺也；故其杀者，逆也[5]。

【人世间译文】

你不知道养虎的人吗？不敢用活着的动物去喂老虎，怕虎在扑杀活动物时，会引发怒气；也不敢用完整的动物喂老虎，怕老虎在撕裂完整的动物时引发起怒气。能够知道老虎的饥饱再去喂它，顺导它而泄其怒势。老虎与人不同类，它却伏贴养虎人，是因为养虎人能顺着老虎的性情；养虎人所以会被老虎吃掉，是因为触犯了老虎的性情。

【人世间注释】

[1] 生物：活生生的动物。与之：给它吃。

[2] 全物：整个动物（指老虎吃的小动物）。

[3] 达：引导。

[4] 媚养己者：媚顺于养自己的人。

[5] 逆：触犯。

【人世间原文】

夫爱马者，以筐盛矢[1]，以蜄盛溺[2]。适有蚊虻仆缘，而拊之不时[3]，则缺衔毁首碎胸[4]。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5]，可不慎邪！”

【人世间译文】

“喜爱马的人，用精美的竹筐盛马粪，用美丽的蛤壳盛马尿。有蚊子和牛虻叮在马身上，爱马人不时随手拍打，则马咬断衔勒、挣断辔头、损坏胸络。心意在爱马，而反失其所爱，能够不谨慎吗！”

【人世间注释】

[1] 筐：竹编的盛东西的器具。

[2] 蜄（shèn）：大蛤。此处指大蛤壳，作装马尿用。

[3] 不时：不合时。

[4] 缺衔：咬断口勒。首、胸：指马笼头与肚带之类。

[5] 意：主观意图。

【人世间原文】

匠石之齐[1]，至于曲辕，见栎社树[2]。其大蔽数千牛，絜之百围[3]，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4]，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5]。观者如市[6]，匠伯不顾，遂行不辍[7]。弟子厌观之，走及匠石，曰：“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未尝见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视，行不辍，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为舟则沉，以为棺椁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8]，以为柱则蠹[9]，是不材之木也[10]。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

【人世间译文】

有位姓石的木工到齐国去，到曲辕的地方，看见一棵长在祭社之所的栎树。此树之大可以遮蔽数千条牛，树干粗有百余围，树身比山高出十余丈才分出树杈，用它可造十余条船。观看这棵树的人像赶集的人那样多，而这位木工却不屑一顾，仍然不停地往前走。木工的弟子看了很长时间，跑着赶上木工，说：“自从我拿着斧子跟随先生以来，未曾看见有这样好的木材。先生不肯一看，行路不止，这是为什么呢？”木工说：“算了，不要说它了！这是棵木质松散的无用之树。用它来造船则会沉没，用它来做棺椁则会很快腐朽，用它来做器具则很快就会毁坏，用它来做房屋的门则会脂液外渗而裂开，用它来做梁柱则会虫蛀而不结实，是一棵不能用作器具的树木。因为它没有用处，所以才能如此长寿。”

【人世间注释】

[1] 匠石：木匠名石。

[2] 栎（lì）：树名，有白栎、高山栎等。社树：被拜为土地神的树。

[3] 絜（xié）：用绳子计量圆筒形物体的粗细。旧说直径一尺为一围。

[4] 临山：临居山顶，即高出山顶。

[5] 为舟：造船。

[6] 市：集市。形容人多热闹。

[7] 辍（chuò）：停止。

[8] （mán）：树名，树心似松。松树心有脂液流出，树也是如此。液：脂液流出如树。说明木心不坚实。

[9] 蠹（dù）：蛀木虫。此作动词，谓虫蛀。

[10] 不材：不能用作材料。

【人世间原文】

匠石归，栎社见梦曰[1]：“女将恶乎比予哉？若将比予于文木邪[2]？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属，实熟则剥[3]，剥则辱。大枝折，小枝泄[4]。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5]。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击于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几死[6]，乃今得之[7]，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与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几死之散人，又恶知散木！”匠石觉而诊其梦。弟子曰：“趣取无用，则为社何邪[8]？”曰：“密！若无言！彼亦直寄焉！以为不知己者诟厉也[9]。不为社者，且几有剪乎[10]！且也彼其所保与众异，而以义喻之[11]，不亦远乎[12]！”

【人世间译文】

本工回家后，栎社树托梦给他说：“你把我与什么树对比呢？你将把我比作树纹细密的有用之树吗？山楂、梨、橘、柚等果类，果实熟了就被打落，被打落就遭折损；大枝被折断，小枝遭牵扯。这是因为它们有用才苦了一生的。所以，它们不能终天年而半道夭折，是自己招来世俗之人的打击。事物无不是如此。我寻求没有用处已经很久了！几乎被砍死，今幸而得全，以不材全生为我大用。假使我有用，能够全生而长成这样高大吗？况且，你与我都是天地间之一物，为何你依仗有用，而把我当做散木相看呢？你不过是几乎要死去的无用之人，又怎么能知道没有用处的散木呢！”木工醒后，把梦见栎社树的事告诉弟子。弟子说：“栎树既然意在求取无用，那又为何借神社以自全呢？”木工说：“闭上嘴！你别说话！栎树只是特意寄形迹于神社中罢了！因此招到不了解自己的人的讥辱和伤害。栎树不为社树，将差不多有剪伐之害啊！况且，栎树保全生命之道与众不同，而以常理称述它，不是相去甚远吗！”

【人世间注释】

[1] 见（xiàn）梦：托梦。

[2] 文木：纹理正常，可作木料的树。

[3] 实熟：果实成熟。

[4] 泄：通“抴（yè）”，拉，牵扭。这里指被牵扭。

[5] 苦：作动词。苦其生：使一生受苦。

[6] 几（jī）死：几乎被砍死。

[7] 得之：指实现了无用为用的愿望。

[8] 趣：通“趋”。趣取：追求。为社：做土地神。

[9] 诟（gòu）：侮辱。厉：病。

[10] 剪：砍伐。

[11] 义：常理。

[12] 远：相距太远，即失去分寸。

【人世间原文】

南伯子綦游乎商之丘，见大木焉，有异：结驷千乘[1]，隐，将芘其所[2]。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异材夫！”仰而视其细枝，则拳曲而不可以为栋梁；俯而视其大根[3]，则轴解而不可以为棺椁[4]；咶其叶，则口烂而为伤[5]；嗅之，则使人狂酲三日而不已[6]。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于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

【人世间译文】

南伯子綦到商丘游玩，看见一棵大树，与众树不同，可供集结四千匹马拉的一千乘车，在树荫之下隐庇。子綦惊奇地说：“这是棵什么树啊！它必然会有与众不同之材吧？”他仰起头仔细观看树木的细枝，细枝卷曲不能用作屋梁；低头看它的树干，树干木纹旋散不能用作棺椁；用舌头舔这棵树的树叶，嘴就会溃烂被伤害；用鼻子嗅树的味道，就会使人大醉如狂三天不能复好。子綦于是说：“这棵树果然是不能作器材的树木，才至于长成这样的高大。哎呀！得道之人就想这样不材而自全呢。”

【人世间注释】

[1] 驷：四马拉一车。

[2] （lài）：荫。

[3] 大根：粗大的树干下部。

[4] 轴：本指车轮中心的圆柱。这里借指树心。轴解：木心不坚实。

[5] 为伤：被伤害。

[6] 酲（chéng）：醉酒。狂酲：大醉如狂。已：止。

【人世间原文】

宋有荆氏者，宜楸柏桑[1]。其拱把而上者[2]，求狙猴之杙者斩之[3]；三围四围，求高名之丽者斩之[4]；七围八围，贵人富商之家求椫傍者斩之[5]。故未终其天年而中道之夭于斧斤，此材之患也。故解之以牛之白颡者[6]，与豚之亢鼻者[7]，与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适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

【人世间译文】

宋国荆氏这个地方，适宜栽种楸、柏、桑三种树木。这三种树长到一两把粗以上，就被寻找系猴木桩的人砍掉；三围或四围粗的树木，就被寻找高大栋梁的人砍掉；七围或八围粗的树木，就被寻找棺材板的贵人富商砍掉。所以，这些树木没有等到享尽天年半道就夭折于刀斧，这就是这些树木可作器材造成的祸害。古代祈祷神灵以消除灾害的人，总认为颜色不纯的牛、鼻高而仰的小猪、患有痔疮的人，不能投入河中祭神。这些情况巫师都知道，认为都是不吉祥之物。这些，却正是神人（即道人）认为是最大的吉祥。

【人世间注释】

[1] 宜：适宜，指适宜种植。楸（qiū）：落叶乔木，干高叶大，木材质地细密。

[2] 把：一手所握。形容树枝的粗细。

[3] 杙（yì）：小木桩。可用来拴狙猴。

[4] 高名：荣华高大。

[5] 椫（shàn）傍：单幅板的棺材。

[6] 解：解祷，求神免灾的祈祷。颡（sǎng）：额。

[7] 豚（tún）：小猪。

【人世间原文】

支离疏者[1]，颐隐于脐[2]，肩高于顶，会撮指天，五管在上[3]，两髀为胁[4]。挫针治，足以口；鼓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征武士[5]，则支离攘臂而游于其间；上有大役，则支离以有常疾不受功[6]；上与病者粟，则受三鍾与十束薪。夫支离其形者[7]，犹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又况支离其德者乎[8]！

【人世间译文】

有个叫支离疏的人，脸面隐缩在肚脐里，肩高过头顶，发髻朝天，五脏的穴位皆在脊背之间，大腿与胁并在一起，他替人缝洗衣服，便足以吃饱肚子；他扬糠拣米，便足以养活十人。国君征武士，支离疏捋起衣袖，伸长手臂，在应征的人群里走来走去。国君有大的差役，支离疏因有残疾不接受差役。国君给病残的人发放口粮，支离疏领到三钟粮和十捆柴草。形体残缺不全，还能足以养活自身，享尽天年，又何况他还是忘掉德行的人呢！

【人世间注释】

[1] 支离疏：作者假设人名。有支离破碎的意思，表明形体不健全。

[2] 颐（yí）：面颊。隐于脐：藏在肚脐里。

[3] 五管：五脏之腧。

[4] 髀（bì）：大腿。

[5] 上：统治者。

[6] 常疾：长期残废。不受功：不用当差。

[7] 支离：作动词用。支离其形：使他的形体残废。

[8] 支离其德：使他的道德成为世俗看来是不正常的，有缺陷的。

【人世间原文】

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曰[1]：“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2]。天下有道，圣人成焉[3]；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乎羽，莫之知载[4]；祸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5]，已乎！临人以德。殆乎，殆乎！画地而趋。迷阳迷阳[6]，无伤吾行。吾行郤曲[7]，无伤吾足。”

【人世间译文】

孔子到楚国，楚国隐士接舆来到孔子馆舍说：“凤凰鸟啊，凤凰鸟啊！为什么怀有这样的盛德却来这衰败的国家。未来的世代不可期待，过去的岁月不能追回。天下太平时，圣人就成就自己的事业；天下混乱时，圣人则全生而已。当今这个时代，德如圣人，仅可免刑。幸福比羽毛还轻，却不知道受用；祝患比大地还厚重，却不知道回避。算了吧，算了吧！不要在人面前夸耀自己的德行。危险啊，危险啊！不要画地牢而自投罗网。荆棘，荆棘啊！不要妨碍我行路。道路弯曲，不要伤害我的脚。”

【人世间注释】

[1] 游其门：走过他的门口。

[2] 追：追及，挽回。

[3] 成：成就事业。

[4] 载：承受，故引申为享受。

[5] 已乎：算了吧。

[6] 迷阳：一种多刺的草。

[7] 郤（xì）曲：即刺榆，一种带刺的小树。小者如草，散生在原野，刺针伤人。

【人世间原文】

山木，自寇也[1]；膏火[2]，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人世间译文】

山上的树木因为有用，因此招来折扭砍伐之害。油脂可以燃烧照明，被人取去煎熬。桂树的皮和肉芳香，可供调味食用，所以遭到砍伐之祸。漆树的漆能供使用，所以遭到切割。人们都知道有用的用处，却不知道无用的用处。

【人世间注释】

[1] 寇：砍伐。自寇：自讨砍伐。

[2] 膏：油脂。油脂可以点火，故称膏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