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9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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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知北游》原文、译文

知北游【原文】知北游于玄水之上,登隐弅之丘,而适遭无为谓焉。知谓无为谓曰:“予欲有问乎若:何思何虑则知道?何处何服则安道?何从何道则得道?”三问而无为谓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知不得问,反于白水之南,登狐阕之丘,而睹狂屈焉。知以之言也问乎狂屈。狂屈曰:“唉!予知之,将语若。”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知不得问,反于帝宫,见黄帝而问焉。黄帝曰:“无思无虑始知道,无...

知北游

【原文】

知北游于玄水之上,登隐弅之丘,而适遭无为谓焉。知谓无为谓曰:“予欲有问乎若:何思何虑则知道?何处何服则安道?何从何道则得道?”三问而无为谓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

知不得问,反于白水之南,登狐阕之丘,而睹狂屈焉。知以之言也问乎狂屈。狂屈曰:“唉!予知之,将语若。”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

知不得问,反于帝宫,见黄帝而问焉。黄帝曰:“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

知问黄帝曰:“我与若知之,彼与彼不知也,其孰是邪?”

黄帝曰:“彼无为谓真是也,狂屈似之,我与汝终不近也。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圣人行不言之教。道不可致,德不可至。仁可为也,义可亏也,礼相伪也。故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礼者,道之华而乱之首也。故曰:‘为道者日损,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也。’今已为物也,欲复归根,不亦难乎!其易也,其唯大人乎!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气耳。’圣人故贵一。”

知谓黄帝曰:“吾问无为谓,无为谓不应我,非不我应,不知应我也;吾问狂屈,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非不我告,中欲告而忘之也;今予问乎若,若知之,奚故不近?”

黄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此其似之也,以其忘之也;予与若终不近也,以其知之也。”

狂屈闻之,以黄帝为知言。

【译文】

知往北到玄水游历,登上隐弅的丘陵,恰巧遇上无为谓。知对无为谓说:“我想问你一些问题:怎样思虑才能懂得道?怎样做才能安于道?通过什么样的途径才能获得道?”问了三次无为谓都不回答。并不是不回答,而是不知道回答。

知得不到解答,返回白水的南边,登上狐阕之丘,看见了狂屈。知又用问无为谓的话问狂屈。狂屈说:“唉!我知道,等一会儿告诉你。”狂屈心中想说却忘了想要说的话。

知得不到解答,返回帝宫,看见黄帝便向他请教。黄帝说:“不思不虑便能懂得道,什么都不做便能安于道,不通过任何途径便能获得道。”

知问黄帝说:“我和你知道了这些说法,无为谓和狂屈不知道,究竟谁合乎道呢?”

黄帝说:“无为谓合乎道,狂屈接近于道,我和你则差得远。知道的人不说,说的人不知道,所以圣人实行的是不用言传的教育。道不能依靠言传获得,德不能凭着称达达到。仁爱是有作为的,义理是有缺失的,礼仪是有虚伪的。所以说:‘失去道然后出现德,失去德然后出现仁,失去仁然后出现义,失去义然后出现礼。’礼是道的假象和祸乱的开端。所以说:‘修道的人应一天天地抛弃那些人为的虚伪的东西,不断地抛弃,直到无为的境界,无为也就无所不为。’现在人们都在追求外物,要想归返于虚无之道,不是太难了吗!能够轻易做到的,只有那些至人!生是死的延续,死是生的开端,谁能知道它们的规律!人的生,乃是气的聚积;气聚便是生,气散便是死。既然死生相随相伴,我又有什么忧虑的!所以万物是一体的,觉得美的便视之为神奇,丑的便视之为腐臭。腐臭可以转化为神奇,神奇也可以转化为腐臭。所以说:‘天下万物只不过是一气罢了。’圣人因此而看重同一。”

知对黄帝说:“我问无为谓,无为谓不回答我,并不是不回答我,而是不知道回答我。我问狂屈,狂屈心中想告诉我,却没有告诉我,并不是不告诉我,而是心中想告诉我,却忘记了。现在我问你,你知道,为什么还说和道差得远呢?”

黄帝说:“无为谓合乎道,因为他不知道;狂屈接近于道,因为他忘记了;我和你距道太远,是因为知道了。”

狂屈听了,认为黄帝的这番话算是对大道理解比较深刻的话。

【原文】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

今彼神明至精,与彼百化,物已死生方圆,莫知其根也,扁然而万物自古以固存。六合为巨,未离其内;秋毫为小,待之成体。天下莫不沉浮,终身不故;阴阳四时运行,各得其序。惛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万物畜而不知。此之谓本根,可以观于天矣。

【译文】

天地有覆载万物的美德而不言语,四时有明显的规律而不议论,万物有生成的原理而不说话。所谓圣人,就是推原天地有功而不自夸的美德,就是通达万物之理,所以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这就叫作取法于天地。

天地神明精妙,与事物千变万化,万物的或死或生或方或圆,谁也不知道有一本根运化着它们,万物的生长不息,自古以来就已存在。天地四方宽阔巨大,却超不出它的范围;秋毫虽小,也要依靠它的作用才能形成。天地万物无不升降变化,日新月异;阴阳四时的运行,各有一定的规律顺序。天道若隐若现,流行变化却有神妙的作用,万物都在天道的养育之中而不自知。这就叫本根,明白了这个道理就可以观察自然之道了。

【原文】

齧缺问道乎被衣,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视,天和将至;摄汝知,一汝度,神将来舍。德将为汝美,道将为汝居,汝瞳焉如新生之犊,而无求其故!”

言未卒,齧缺睡寐。被衣大说,行歌而去之,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实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无心而不可与谋。彼何人哉!”

【译文】

齧缺向被衣问道,被衣说:“端正你的形体,集中你的视觉,就能使失去的冲和之气重新返回身上;泯灭你的智慧,专一你的视觉,就能使失去的神明重新返回。德将显示你的完美,道将居于你的心中,你天真无知如同初生的牛犊一样于事无求。”

被衣话音未毕,齧缺就睡着了。被衣非常高兴,唱着歌走了,他唱道:“形如枯骨,心如死灰,他领悟了道,不固执己见。懵懵懂懂的样子,没有心机不可谋议。他是何等顿悟大道的人啊!”

【原文】

舜问乎丞曰:“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

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孙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故行不知所往,处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天地之强阳气也,又胡可得而有邪!”

【译文】

舜问丞说:“道可以获得而据有吗?”丞说:“你的身体你都不能据有,你怎么能够据有道呢?”

舜说:“我的身体不归我有,那么归谁所有?”丞说:“是天地所赋予的形体;生命不归你有,乃是天地所赋予的阴阳结合;性命不归你有,乃是天地所赋予的阴阳调和;子孙不归你有,乃是天地所赋予的蜕变生新。所以行动时不知去向,居留时不知持守,饮食时不知口味。这些都是天地运行变化的结果,怎么能够据有呢!”

【原文】

孔子问于老聃曰:“今日晏间,敢问至道。”

老聃曰:“汝齐戒,疏渝而心,澡雪而精神,掊击而知。夫道,窅然难言哉!将为汝言其崖略。夫昭昭生于冥冥,有伦生于无形,精神生于道,形本生于精,而万物以形相生,故九窍者胎生,八窍者卵生。其来无迹,其往无崖,无门无房,四达之皇皇也。邀于此者,四肢彊,思虑恂达,耳目聪明,其用心不劳,其应物无方。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广,日月不得不行,万物不得不昌,此其道与!且夫博之不必知,辩之不必慧,圣人以断之矣。若夫益之而不加益,损之而不加损者,圣人之所保也。渊渊乎其若海,巍巍乎其终则复始也,运量万物而不匮,则君子之道,彼其外与!万物皆往资焉而不匮,此其道与!中国有人焉,非阴非阳,处于天地之间,直且为人,将反于宗。自本观之,生者,喑醷物也。虽有寿夭,相去几何?须臾之说也。奚足以为尧、桀之是非!果蓏有理,人伦虽难,所以相齿。圣人遭之而不违,过之而不守。调而应之,德也;偶而应之,道也。帝之所兴,王之所起也。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郤,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漻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类悲之。解其天弢,堕其天製,纷乎宛乎,魂魄将往,乃身从之,乃大归乎!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将至之所务也,此众人之所同论也。彼至则不论,论则不至;明见无值,辩不若默;道不可闻,闻不若塞。此之谓大得。”

【译文】

孔子问老子说:“今天安闲无事,请讲讲最高的道。”

老子说:“你要斋戒,疏通你的心灵,洗净你的精神,抛弃你的智慧。道非常深奥,不好说啊!我给你说个大略吧。光明产生于昏暗,有形产生于无形,精神产生于道,形体产生于精神,万物以各种形态互相产生,所以九窍的动物胎生,八窍的动物卵生。来的时候无痕无迹,去的时候无边无际,不知从哪儿生出来,不知哪儿是归宿,四通八达宽广辽阔。顺于道的,四肢强健,思路通达,耳目聪明,不用劳心,处事灵活。天不得道就不高,地不得道就不广,日月不得道就不运行,万物不得道就不昌盛,这就是道吧!况且,博学的未必有智慧,善辩的未必聪明,圣人早已抛弃了这些。不增不减,无损无益,乃是圣人所要保持的。深远似海,高大如山,周而复始地循环运行,运载万物而不会遗漏。然而君子的道,岂是呈现在外!虽然万物都来求取,但却不会匮乏,这就是道吧!有得道之人,既不偏于阴也不偏于阳,处于天地之间,姑且为人,将返归于本宗。从根本上来看,所谓生命,不过是气的凝聚。虽有长寿与短命之别,但能相差多少呢?人的言论是一闪而过的。又何必去论说尧与桀的是非!瓜果各有其生长之理,人伦关系虽然复杂,但也类似于瓜果之理。圣人遇事而顺从,得过且过而不固执。和顺待人,便是德;和谐接物,便是道;帝王的兴起,就是靠无为之道。人生活在天地之间,就像骏马穿越空隙,一闪而已。万物蓬蓬勃勃,无不生长;万物自然消逝,无不消亡。已经变化而生,却又变化而死,生物为之哀伤,人类为之悲痛。解除束缚,毁掉禁锢,纷乱宛转,魂魄升天,躯体入土,这就是返归大本!从无形变为有形,从有形又变为无形,这种生死变化是人所共知的,并不是将要得道的人所追求的,这是常人所共同议论的。得道的人就不去议论,议论的人就没有得道。清楚看见的其实没有看见,辩论不如沉默。道是不可听闻的,听闻不如充耳不闻。这才叫真正的得道。”

【原文】

东郭子问于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

庄子曰:“无所不在。”

东郭子曰:“期而后可。”

庄子曰:“在蝼蚁。”

曰:“何其下邪?”

曰:“在稊稗。”

曰:“何其愈下邪?”

曰:“在瓦甓。”

曰:“何其愈甚邪?”

曰:“在屎溺。”

东郭子不应。

庄子曰:“夫子之问也,固不及质。正获之问于监市履狶也,每下愈况。汝唯莫必,无乎逃物。至道若是,大言亦然。周遍咸三者,异名同实,其指一也。尝相与游乎无何有之宫,同合而论,无所终穷乎!尝相与无为乎!澹而静乎!漠而清乎!调而闲乎!寥已吾志。无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来而不知其所止,吾已往来焉而不知其所终。彷徨乎冯闳,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穷。物物者与物无际,而物有际者,所谓物际者也。不际之际,际之不际者也。谓盈虚衰杀,彼为盈虚非盈虚,彼为衰杀非衰杀,彼为本末非本末,彼为积散非积散也。”

【译文】

东郭子问庄子说:“所谓道,都在什么地方?”

庄子说:“无所不在。”

东郭子说:“请指明所在。”

庄子说:“在蝼蚁里。”

东郭子说:“怎么如此卑下?”

庄子说:“在稊稗里。”

东郭子说:“怎么更卑下了呢?”

庄子说:“在砖瓦里。”

东郭子说:“怎么愈来愈卑下了呢?”

庄子说:“在屎尿里。”

东郭子不吭声了。

庄子说:“先生所问的,本来就没有触及道的实质。司正和司获向监市者问踩猪选肥的方法,监市者回答说愈是下部愈能真正反映猪的肥瘦。你不要限定道在何处,道是不脱离物的。大道原本就是无处不在的,使用再大的言辞来说明它,也是一样。‘周’‘遍’‘咸’这三个概念,名称虽然不同,意思却是一样,所表示的意义是同样的。试着一同遨游于虚无的境界,合物为一,见道之同源,所论道是没有穷尽的!让我们一同自然无为吧!恬淡而静寂啊!寂寞而清净啊!和顺而悠闲啊!这样一来,我的心志就虚寂了。我随着自然前往,前往却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了又来却不知道止于何处。我来来往往而不知道何时是终结。漫游于虚无广阔的境界,心怀大智而不知道何处是尽头。道与物是没有界限的。而物与物之间是有界限的,这就是所谓物的界限;没有界限的界限,就是界限中的没有界限。所谓盈虚衰杀,其为盈虚而非盈虚,其为衰杀而非衰杀,其为本末而非本末,其为积散而非积散。”

【原文】

妸荷甘与神农同学于老龙吉。神农隐几阖户昼瞑,妸荷甘日中奓户而入,曰:“老龙死矣!”神农隐几拥杖而起,嚗然放杖而笑,曰:“天知予僻陋慢訑,故弃予而死。已矣!夫子无所发予之狂言而死矣夫!”

弇堈吊闻之,曰:“夫体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系焉。今于道,秋豪之端万分未得处一焉,而犹如藏其狂言而死,又况夫体道者乎!视之无形,听之无声,于人之论者,谓之冥冥,所以论道而非道也。”

【译文】

妸荷甘和神农同在老龙吉那里求学。神农靠在几案上,关起门来白天睡觉,妸荷甘中午推开门跑进来说:“老龙吉死了!”神农扶着手杖站起来,又放下手杖笑了,他说:“先生知道我僻陋荒唐,所以丢下我死了。完啦!先生没有留下启发我的至言就死了啊!”

弇堈吊听到后说:“体悟道的人,是天下君子所归依的人。现在老龙吉对于道,连一根毫毛末端的万分之一都没有得到,还知道藏着至言而死,何况体现道的人!看去无形,听来无声,议论者称它为冥冥,所议论的道并不是真正的道。”

【原文】

于是泰清问乎无穷曰:“子知道乎?”无穷曰:“吾不知。”

又问乎无为。无为曰:“吾知道。”曰:“子之知道,亦有数乎?”曰:“有。”曰:“其数若何?”无为曰:“吾知道之可以贵,可以贱,可以约,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数也。”

泰清以之言也问乎无始曰:“若是,则无穷之弗知与无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无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浅矣;弗知内矣,知之外矣。”于是泰清中而叹曰:“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

无始曰:“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当名。”

无始曰:“有问道而应之者,不知道也;虽问道者,亦未闻道。道无问,问无应。无问问之,是问穷也;无应应之,是无内也。以无内待问穷,若是者,外不观乎宇宙,内不知乎大初,是以不过乎昆仑,不游乎太虚。”

【译文】

泰清问无穷说:“你知道道吗?”无穷说:“我不知。”

泰清又问无为。无为说:“我知。”泰清说:“你知道道,道也有名数吗?”无为说:“有。”泰清说:“名数是什么样呢?”无为说:“我知道道可以尊贵,可以低贱,可以聚集,可以离散,这就是我所知道的道的名数。”

泰清又用这些话问无始说:“像这样,无穷的不知和无为的知,究竟谁是谁非呢?”无始说:“不了解道才意味着道是十分玄深的,了解道就说明道是肤浅的;不了解道才意味着处在大道之内,了解道就说明处在大道之外了。”于是泰清仰头感叹说:“不知的乃是知!知的其实不知!谁明白不知的知呢?”

无始说:“道不可以听,听到的就不是道;道不可以看,看见的就不是道;道不可以说,说出来的就不是道。知道支配有形的东西是无形吗!道是没有名数的。”

无始说:“有人问道就回答的,是不懂道。问道的人,其实也没有听到道。道是无法问的,问了也无法回答。无法问而要问,就是空问;无法回答而回答,就是空答。以空答对空问,若是这样,对外便不能观察宇宙,对内则不知万物的根本,因而不能跨越昆仑,不能遨游于太虚。”

【原文】

光曜问乎无有曰:“夫子有乎,其无有乎?”光曜不得问,而孰视其状貌,窅然空然,终日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搏之而不得也。

光曜曰:“至矣,其孰能至此乎!予能有无矣,而未能无无也;及为无有矣,何从至此哉!”

【译文】

光曜问无有说:“先生是有呢?还是无有?”

光曜得不到回答,就仔细观察他的状貌,一副深远虚无的样子,整天看也看不见,听也听不到声音,摸也摸不着。

光曜说:“绝妙极了!谁能达到这种境界呢!我能达到‘有无’,而不能达到‘无无’;至于‘无无’,不知怎样才能达到这种境界!”

【原文】

大马之捶钩者,年八十矣,而不失豪芒。大马曰:“子巧与?有道与?”

曰:“臣有守也。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钩,于物无视也,非钩无察也。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以长得其用,而况乎无不用者乎!物孰不资焉!”

【译文】

大司马有个制造兵器的工匠,已经八十岁了,做的钩分毫不差。大司马说:“你是有绝技呢?还是有道?”

工匠说:“我有所持守。我二十岁时就喜欢制造兵器,别的东西一概不看,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兵器上。我的锻打技术,是凭借着精神的凝聚才得以发挥作用的,何况那无不用的呢!万物谁不依赖于它呢?”

【原文】

冉求问于仲尼曰:“未有天地可知邪?”仲尼曰:“可。古犹今也。”冉求失问而退。明日复见,曰:“昔者吾问‘未有天地可知乎?’夫子曰:‘可。古犹今也。’昔日吾昭然,今日吾昧然,敢问何谓也?”仲尼曰:“昔之昭然也,神者先受之;今之昧然也,且又为不神者求邪!无古无今,无始无终。未有子孙而有子孙,可乎?”冉求未对。仲尼曰:“已矣,未应矣!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死生有待邪?皆有所一体。有先天地生者物邪?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得先物也。犹其有物也。犹其有物也,无已。圣人之爱人也终无已者,亦乃取于是者也。”

【译文】

冉求问孔子说:“没有天地之前的情形可以知道吗?”孔子说:“可以。古今是一样的。”冉求没有再问,便退下了。第二天又来求教,说:“昨天我问‘没有天地之前的情形可以知道吗?’先生说:‘可以。古今是一样的。’昨天我还明白,今天却糊涂了,请问这是为什么呢?”孔子说:“昨天你明白,是用心神先去领会的结果;今天你糊涂,是因为你的心神又被思虑变得迷惑起来。没有古没有今,没有始没有终。没有子孙以前便已有子孙,可以吗?”冉求没有回答。孔子说:“算了吧,别回答了。不要因为活着就想让死的活过来,不要因为已死就想让活的死去。死和生是相互依存的吗?它们都是依赖于自然之道而已。有先于天地而生的物吗?产生物的是道不是物。物的产生不能在道之前,道生出了天地万物。有了天地万物,便生生不息。圣人无心爱物,恩流百代而不废,乃是取法于道。”

【原文】

颜渊问乎仲尼曰:“回尝闻诸夫子曰:‘无有所将,无有所迎。’回敢问其游。”

仲尼曰:“古之人外化而内不化,今之人内化而外不化。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安化安不化,安与之相靡?必与之莫多。狶韦氏之囿、黄帝之圃、有虞氏之宫、汤武之室。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师,故以是非相虀也,而况今之人乎!圣人处物不伤物。不伤物者,物亦不能伤也。唯无所伤者,为能与人相将迎。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与!乐未毕也,哀又继之。哀乐之来,吾不能御,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为物逆旅耳!夫知遇而不知所不遇,知能能而不能所不能。无知无能者,固人之所不免也。夫务免乎人之所不免者,岂不亦悲哉!至言去言,至为去为。齐知之,所知则浅矣。”

【译文】

颜渊问孔子说:“我曾经听老师说:‘不要送,不要迎。’请问其中的道理。”

孔子说:“古时候的人,外表随物变化而内心宁静;现在的人,内心不能保全天性,而对外又与万物相抵牾。对外与万物相推移的人,其内在的天性是始终不变的,何所谓不化?这种人怎么会跟万物相抵牾呢?一定无心求胜于物。就像狶韦氏的苑囿、黄帝的园圃、有虞氏的宫殿、汤武的屋宇,可见人们的精神境界日趋狭隘卑下。君子一类的人,像儒墨的师辈,还以是非互相攻击,何况是现在的人呢!圣人与物相处而不伤物。不伤物的,物也不伤害他。只有无所伤害的,才能与人相互往来。山林啊!原野啊!使我欣然快乐!快乐还没有消逝,悲哀又接着来了。哀乐的来临,我不能抗拒,它的离去也无法制止。可悲啊,世人简直成了外物寄居的旅舍!只知道所见过的而不知道未见过的,能做到所能够做到的而不能做到所不能够做到的。有所不知有所不能,这本来是人所难免的。一定要避免人所难免的,岂不也很可悲吗!至言无言,至为无为。要是什么都知道,实际上所知的就肤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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