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咏史八首（选二首）》赏析

咏史八首（选二首）

左思

【题解】

《咏史八首》是左思早年所作的咏史组诗，共八首。

东汉时期的门阀政治，到了西晋进化为门第政治，即一个人是否做官，是否做高官，不看能力，只看出身。当时的社会分为士族和庶族，前者是世家大族，他们一生的工作就是做高官，广有田园，奴仆成群；庶族则只能做低级官吏，无论如何努力，除了造反自己做皇帝外，一辈子也无法进入庙堂参与枢要。左思即处在庶族的位置上，因此空有抱负而不得施展。公元280年西晋灭亡东吴后，左思来到了都城洛阳，可进了京城不等于进了庙堂，左思曾经在仕途上努力过，可最终碰壁而返，于是写下了《咏史八首》，抒发自己的无奈与悲慨。

本文节选的这两首诗紧扣史实，反映当时的社会，浑厚沉重，颇有建安文学遒劲之风。

其一

【原文】

弱冠弄柔翰，卓荦观群书①。

著论准过秦，作赋拟子虚②。

边城苦鸣镝，羽檄飞京都③。

虽非甲胄士，畴昔览穰苴④。

长啸激清风，志若无东吴⑤。

铅刀贵一割，梦想骋良图⑥。

左眄澄江湘，右盼定羌胡⑦。

功成不受爵，长揖归田庐⑧。

【注释】

①弱冠：二十岁。柔翰：毛笔，此指写作文章。弄：习学，左思少年时学习书法、鼓瑟均无所成，后受父亲激励，转而学习文章，故说弱冠之年才弄笔墨。卓荦（luò）：也作卓跞，超出寻常。荦：显著。

②过秦：即西汉贾谊所作《过秦论》。准：以……为准则。子虚：即西汉司马相如所作《子虚赋》。

③鸣镝（dí）：匈奴所制造一种响箭，此指代战争。镝：箭头。羽檄（xí）：古时军事急报，会插贴羽毛以表示紧迫。檄：即檄文，往往用于军事行动前，用以表明对敌方讨伐的缘由。

④甲胄（zhòu）：铠甲与头盔。胄：头盔。畴昔：从前。穰苴（ráng jū）：即田穰苴，世称司马（官职）穰苴，春秋时期齐国军事家。

⑤激：抑制，此为长啸之声与清风相抗激荡。东吴：即三国时东吴王国。

⑥“铅刀贵一割”句：铅刀虽不锋利，也希望能有一用。铅刀：铅质软，做刀也是废刀。一割：本义为铅刀只能使用一次就钝了无法再用了，此是反用，意为纵然只能用一次也希望派上用场。“铅刀贵一割”出自《后汉书·班超传》，后来“铅刀一割”成为成语。良图：完备的计划。

⑦眄（miǎn）：看。左眄：向左看，古时以东为左，东吴地处东南，故称左眄。江湘：长江。羌胡：盘踞在西北甘肃、青海一带的羌族。

⑧爵：禄位。田庐：家乡。

【译文】

弱冠之年才习学文章，自谓博览群书才华出众。

文章以贾谊的《过秦论》为模范，作赋以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为蓝本。

边疆苦于战事频发，告急的军报飞驰京城。

我虽不是将士，然司马穰苴的兵法也多有览读。

放声长啸，足以与清风激抗；志向纵横，东吴不在话下。

铅刀虽钝，期望能有一用；梦想未践，早已良谋在胸。

左向灭东吴，右出平西胡。

功成不图赏，安然田园居。

其二

【原文】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①。

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②。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③。

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④。

金张藉旧业，七叶珥汉貂⑤。

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⑥。

【注释】

①郁郁：繁盛的样子。涧底松：此指庶族寒门子弟。离离：懒散疲沓的样子。

②彼：指上句中的“山上苗”。径寸茎：直径一寸粗细的茎。径：直径。荫：遮蔽。此：指上句中的“涧底松”。

③世胄：世家子弟。胄：后世子孙。蹑（niè）：本义踩踏，此用作登（高位）。英俊：此为才能之人。下僚：低级的官职，与前文“高位”相对。

④地势：本指地形高低，此指身世出身。非一朝：由来已久。

⑤金张：即金日磾（dī）和张汤。金日磾是西汉敛财专家，张汤是西汉著名的酷吏，两人讨好刘彻均得到重用，并且他们的后代也多人做官。七叶：七代。珥（ěr）貂：古代高官头冠插貂尾，此指金日磾和张汤的后代均是贵官显宦。珥：插。

⑥冯公：即冯唐，他素有才能却生不逢时，九十多岁了还只是个郎官闲职，在文艺作品中被视作怀才不遇的典型代表，与武将李广并列。伟：卓越。不见招：不被重用。见：被。

【译文】

青松峭拔，无奈生于谷底；幼苗孱弱，奈何立于山巅。

（于是乎）一寸粗细的树苗，竟然遮蔽了百尺高松。

高门世家子弟（一出生就）盘踞高位，寒门庶族英才屈居下流。

这样的无奈是各自的出身所致，由来已久非朝夕之间了。

金、张两家子弟凭借金日磾和张汤昔日的功劳，七代人均是高官显贵。

冯唐的才能何尝不卓越，可皓首年迈也不见被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