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9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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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箧胠》原文、译文

箧胠【原文】将为胠箧探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则必摄缄滕,固扃〔扃(jiōng jué):门窗或箱柜上用来加锁的部件。〕,此世俗之所谓知也。然而巨盗至,则负匮揭箧担囊而趋,唯恐缄滕扃...

箧胠

【原文】

将为胠箧探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则必摄缄滕,固扃〔扃(jiōng jué):门窗或箱柜上用来加锁的部件。〕,此世俗之所谓知也。然而巨盗至,则负匮揭箧担囊而趋,唯恐缄滕扃之不固也。然则乡之所谓知者,不乃为大盗积者也?

故尝试论之:世俗之所谓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齐国邻邑相望,鸡狗之音相闻,罔罟之所布,耒耨之所刺,方二千余里。阖四竟之内,所以立宗庙社稷,治邑屋州闾乡曲者,曷尝不法圣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旦杀齐君而盗其国,所盗者岂独其国邪?并与其圣知之法而盗之。故田成子有乎盗贼之名,而身处尧、舜之安。小国不敢非,大国不敢诛,十二世有齐国。则是不乃窃齐国并与其圣知之法以守其盗贼之身乎?

【译文】

为了防备撬箱、摸袋、开柜之类的小贼,于是就绑紧绳索,加固锁钮,这是世俗所谓的聪明。但是大盗一来,就会背起柜子、手提箱子、挑起口袋而偷走,唯恐绳索锁钮不够牢固。那么以前所谓的聪明,不正是帮了大盗的忙吗?

在此试作申论:世俗所谓的聪明,有不帮大盗忙的吗?所谓的圣人,有不替大盗守备的吗?为什么这样说呢?过去的齐国邻里相望,鸡鸣狗叫之声相闻,人民打猎捕鱼和耕耘的地域方圆有两千多里。总合四境之内,凡是建立宗庙社稷,治理各级行政区域,何尝不是效法圣人的呢?但是田成子一旦杀了齐君而盗取了齐国,所盗取的岂止是那个国家呢?连齐国的圣智法度也一起盗取了。所以田成子虽然有盗贼之名,其地位却像尧、舜一样安适,小国不敢非议,大国不敢诛伐,享有齐国达十二世之久。这岂不是不仅窃取了齐国,而且把圣智法度也窃取了,去保护他那盗贼之身吗?

【原文】

尝试论之:世俗之所谓至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至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龙逢斩,比干剖,苌弘胣,子胥靡,故四子之贤而身不免乎戮。故跖之徒问于跖曰:“盗亦有道乎?”跖曰:“何适而无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由是观之,善人不得圣人之道不立,跖不得圣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则圣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故曰,唇竭则齿寒,鲁酒薄而邯郸围,圣人生而大盗起。掊击圣人,纵舍盗贼,而天下始治矣。

夫川竭而谷虚,丘夷而渊实。圣人已死,则大盗不起,天下平而无故矣!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虽重圣人而治天下,则是重利盗跖也。为之斗斛以量之,则并与斗斛而窃之;为之权衡以称之,则并与权衡而窃之;为之符玺以信之,则并与符玺而窃之;为之仁义以矫之,则并与仁义而窃之。何以知其然邪?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则是非窃仁义圣知邪?故逐于大盗,揭诸侯,窃仁义并斗斛权衡符玺之利者,虽有轩冕之赏弗能劝,斧钺之威弗能禁。此重利盗跖而使不可禁者,是乃圣人之过也。

【译文】

接着在此试作申论:世俗所谓最聪明的人,有不替大盗帮忙的吗?所谓至圣,有不替大盗守备的吗?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从前关龙逢被斩,比干被剖心,苌弘受刳肠而死,伍子胥烂尸于江,这四个人虽然贤能却难免杀身之祸。因而跖的徒弟问跖:“盗也有道吗?”跖说:“何处没有道呢?能够猜测出房子里藏有什么,就是英明;带头进去,就是勇敢;最后出来,就是义气;判断出能否成功,就是聪明;分赃平均,就是仁惠。不具备这五种素质而能成为大盗,这是天下没有的事。”由此看来,善人不得圣人之道就不能自立,盗跖不得圣人之道就不能行窃下去;天下的善人少而不善的人多,那么圣人有利于天下的少而有害于天下的多。所以说,唇亡则齿寒,鲁国的酒味薄而殃及赵国的都城邯郸遭围困,圣人出现而大盗兴起。打倒圣人释放盗贼,天下才能大治。

川水干涸则谷道空虚,山丘夷平则深渊填满。圣人死了,大盗则不会兴起,天下也就太平无事了。若圣人不死,大盗就不会停息。重用圣人来治理天下,则是帮了盗跖的大忙。制造斗斛来量,却连斗斛也一起盗去了;制造权衡来称,却连权衡也一起盗去了;制作符玺来取信,却连符玺也一起盗去了;使用仁义来矫正,却连仁义也一起盗去了。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那些偷窃腰带钩的小偷被处死,而盗窃国家的大盗却成了诸侯,于是乎诸侯的门庭就有了仁义,这难道不是盗窃了仁义圣智吗?因而那些追随大盗,拥立诸侯,盗窃仁义、斗斛、权衡、符玺之利的人,即使赏赐官爵也无法勉励他们不要这么干,用斧钺的刑威也不能禁止他们。这些重利盗跖而又无法禁绝的现象,都是圣人的过错。

【原文】

故曰:“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彼圣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故绝圣弃知,大盗乃止;擿玉毁珠,小盗不起;焚符破玺,而民朴鄙;掊斗折衡,而民不争;殚残天下之圣法,而民始可与论议;擢乱六律,铄绝竽琴,塞瞽旷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灭文章,散五采,胶离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毁绝钩绳,而弃规矩,㛤工倕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故曰:“大巧若拙。”削曾、史之行,钳杨、墨之口,攘弃仁义,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彼人含其明,则天下不铄矣;人含其聪,则天下不累矣;人含其知,则天下不惑矣;人含其德,则天下不僻矣。彼曾、史、杨、墨、师旷、工倕、离朱,皆外立其德,而以爚乱天下者也,法之所无用也。

【译文】

所以说:“鱼不能离开深渊,国家的利器不可以显示于人。”那些圣智之法就是天下的利器,不可以明示于天下。所以,抛弃圣智,大盗才能平息;毁弃珠玉,小盗才不会兴起;焚毁符玺,人民就会变得纯朴;折毁斗衡,人民就不会争利;彻底摧毁天下的圣智法度,人民才可以参与讨论;搞乱六律,销毁竽琴,塞住师旷的耳朵,天下的人才能保全灵敏的听觉;除灭文饰,离散五采,粘住离朱的眼睛,天下的人才能保全清楚的视觉;毁弃钩绳规矩,折断工倕的手指,天下的人才能保全高超的技巧。所以说:“大巧似乎显得笨拙。”灭除曾参、史鱼的品行,封住杨朱、墨翟的口舌,摒弃仁义,天下的德性才能达到玄妙混同的境界。人们能保全清楚的视觉,那么天下就不会迷乱了;人们能保持灵敏的听觉,那么天下就没有忧患了;人们能保全高超的技巧,天下就不会迷惑;人们能保全天赋的德行,天下就不会邪僻。曾参、史鱼、杨朱、墨翟、师旷、工倕、离朱等人,都是炫耀自己的才能品德以惑乱天下,这些都是大道所不足取的。

【原文】

子独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牺氏、神农氏,当是时也,民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国相望,鸡狗之音相闻,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若此之时,则至治已。今遂至使民延颈举踵,曰“某所有贤者”,赢粮而趣之,则内弃其亲而外去其主之事,足迹接乎诸侯之境,车轨结乎千里之外,则是上好知之过也。

上诚好知而无道,则天下大乱矣。何以知其然邪?夫弓弩、毕弋、机变之知多,则鸟乱于上矣;钩饵、罔罟、罾笱之知多,则鱼乱于水矣;削格、罗落、罝罘之知多,则兽乱于泽矣;知诈渐毒、颉滑坚白、解诟同异之变多,则俗惑于辩矣。故天下每每大乱,罪在于好知。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皆知非其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乱。故上悖日月之明,下烁山川之精,中堕四时之施;惴耎之虫,肖翘之物,莫不失其性。甚矣,夫好知之乱天下也!自三代以下者是已。舍夫种种之民而悦夫役役之佞,释夫恬淡无为而悦夫啍啍之意,啍啍已乱天下矣!

【译文】

你不知道盛德的时代吗?过去有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牺氏、神农氏,在那个时代,人民结绳记事,吃的饭菜很香甜,穿的衣服很美观,习俗快乐,居所安适,邻国之间可以互相看见,鸡鸣狗吠的声音可以互相听到,人们一生都互不往来。像那种时代,就是最好的社会了。而到了现在,竟然使人们热切企望地说“某地方有贤人”,于是就携带干粮去投奔他,他们遗弃了家人,抛弃了君主,足迹遍及列国,车轨纵横交错于千里之外。这都是统治者推崇才智的过错。

统治者推崇才智而无道,天下就要大乱。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捕鸟的器具智巧多,天上的鸟就要大乱了;捕鱼的器具智巧多,水中的鱼就要大乱了;捕兽的器具智巧多,草泽里的野兽就要大乱了;运用奸诈、狡黠、坚白之论、同异之辩的权变多了,世俗之人就会被诡辩所迷惑。所以天下昏昏大乱,罪过就在于推崇智巧。因而天下都去追求他所不知道的,却不知回顾他已经知道的;都只知非难他所认为不好的,却不知非难他认为好的,这是天下大乱的原因。因此上而亏蚀了日月的光明,下而销熔了山川的精气,中而破坏了四时的运行;蠕动的爬虫,飞翔的小虫,都丧失其本性。推崇智巧以扰乱天下,竟然达到了这种地步!自夏、商、周三代以后都是这样的。舍弃淳朴的百姓而喜欢奔走钻营的佞民,舍弃恬淡无为而喜欢喋喋不休的教诲,喋喋不休的教诲已使天下大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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