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6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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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詹姆斯

威廉·詹姆斯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1842—1910)曾经因用一些通俗的话语向普通人宣传实用主义的思想,而被某些人视为浅薄的“市侩哲学家”,但实际上就对哲学的贡献而言,他并不比皮尔士或杜威逊色多少。今天,人们普遍认为,詹姆斯是一个原创性的哲学家,他“并不是英国哲学或大陆哲学的第二流的模仿者或卫星;他是哲学界的一颗大行星:他在自己的轴心上旋...

威廉·詹姆斯

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1842—1910)曾经因用一些通俗的话语向普通人宣传实用主义的思想,而被某些人视为浅薄的“市侩哲学家”,但实际上就对哲学的贡献而言,他并不比皮尔士或杜威逊色多少。今天,人们普遍认为,詹姆斯是一个原创性的哲学家,他“并不是英国哲学或大陆哲学的第二流的模仿者或卫星;他是哲学界的一颗大行星:他在自己的轴心上旋转,并且把实用主义的所有其他发光体(领导人)都吸引到他的有力的活动领域中来。……在实用主义运动中,他却毫无疑问的是中心的学术人物,是一个‘值得敬慕的天才’(如同怀特海称呼他的),是一个如罗素所说的‘具有深厚的民主感情,和普通群众打成一片的渴望,而又不失为天生的贵族,以其个人的卓越博得人们的尊敬’的人”[14]。

詹姆斯出生在纽约的一个爱尔兰移民家庭,家境富裕。詹姆斯从小生活在一个充满自由气氛的家庭环境中。他父亲一生研究哲学与神学,结交许多学术名流,使詹姆斯深受熏染。老詹姆斯给予自己的孩子充分自由发展的机会,从不干涉他们的思想,但经常和他们讨论各种话题。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有宽阔的视野,他把小詹姆斯送到欧洲去接受教育。詹姆斯先后在英国、法国、瑞士和德国上学,这对他日后的思想行为有很大的影响。这个美国实用主义的代表实际上是一个“在欧洲的美国人”[15]。

詹姆斯一开始兴趣在自然科学和绘画上,但后来他放弃了绘画,专心学术。1861年,詹姆斯进哈佛大学,先是学化学,后来又学比较解剖学和生理学。1864年,他转到医学院。1869年6月,他拿到了医学学位,但并没有行医的打算。他比皮尔士幸运得多,虽然健康状况不太好,但从1873年就开始在哈佛教解剖学和生理学,1875年教心理学,1879年教哲学,直到1907年退休。除了在大学里教书外,詹姆斯还到处演讲,写了许多书,最主要的有:《心理学原理》(1890)、《宗教经验种种》(1902)、《实用主义》(1907)、《多元的宇宙》和《真理的意义》(1909)。

彻底的经验主义

虽然詹姆斯以实用主义哲学家名世,但他哲学最根本的部分却是他的“彻底的经验主义”。詹姆斯在一封信中说:“我的哲学就是我所说的彻底的经验主义,即一种多元主义,一种偶然主义,表示逐渐获得并始终处于创造过程的秩序。它是有神论的,但其本质并非如此。它反对一切有关绝对的学说。”[16]“彻底的经验主义”不是传统经验主义的现代版,而恰恰是要针对传统经验主义的问题,提出一种新的经验主义。

传统经验主义的经验概念是建立在将经验等同于感觉或知觉的基础上的。经验之所以原始而可靠,是因为它直接发生在人身上,为人亲身体验。人通过自己的感觉直接与事物发生关系,这当然不错。问题是经验从来就是一个动态多面的过程,可传统经验主义者却恰恰是静态单面地看待经验。在传统经验主义者看来,当我们看到太阳升起时,我们经验了日出。经验者“我们”和被经验者“日出”之间是单一平面的关系。可实际上,我们对日出的经验决不只是对日出的视觉经验,还包括了我们对日出的种种内心的感受,以及对日出过程中不断变化的自然景观的经验。日出作为一种自然现象,包含着各种各样丰富的内容。即使是最简单的经验,看见一个人,或吃一个梨子,我们也决不是在经验一个抽象的东西,而是经验了这对象本身所包括的一切,如人的身高、年纪、性别;梨子的形状、大小、滋味,等等。

传统经验主义者之所以静态单面地看待经验,是因为他们是从认识论的角度,也就是把人当做一个纯粹的认识主体,去认识或经验一个作为他认识对象的客体。这种人为的主客体关系必然是抽象的、单面的。可在实际生活中,人始终处在种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中,从存在论上说,他与任何事物的关系都不是单一的、抽象的,而总是具体多样的。同样,事物也从来不只是一个认识对象,即使我们在纯粹观察一个现象时(如在科学实验中)我们经验到的也决不是单一的因素,只是我们为了我们的研究目的必须将一个因素视为有关的,而将其他因素弃之不顾(这也就是为什么怀特海叫科学理性为“一只眼的理性”)。只要我们从存在论的角度,或者说从人的实际生存活动出发来看经验,传统经验主义经验观的问题就不言而喻了。

詹姆斯正是从人的生存实践出发来提出他的经验概念的。对他来说,经验不是可以抽象或切割的行为,而是人基本的生存活动方式。我们不是在一个静态的抽象环境中经验事物,而是在事物本身的过程中经验事物。也就是说,我们不能从经验过程中抽绎出某个因素,以为这就是直接经验。实际上,这么做的结果是我们只能得到一些抽象的观念而不是活生生的经验。

但传统经验主义正是认为,我们在经验中得到的“所与”(given)就是事物的简单观念,如声、色、形、味等。“不论我们甘心与否,而感官的各种对象一定会把它们的特殊观念强印在人心上;……这些观念既然呈现于理解,则理解便不能拒绝接受,而且它们既然印在那里,它亦不能把它们改变了,涂抹了,重新制造新的。这个正如一面镜子不能拒绝,不能改变,不能涂抹它面前的各种物象在它以内所印的各种影象或观念似的。我们周围的物象既然以各种方式来刺激我们底感官,所以心便不能不接受那些印象,便不能不知觉那些印象所引起的观念。”[17]洛克这段话充分表明了传统经验主义的立场。在传统经验主义者看来,“这些观念本事各个既然都是单纯不杂的,因此,它们只含有一种纯一的现象,只能引起心中纯一的认识来,并不能再分为各种不同的观念。”[18]

但问题是,在实际经验中,我们根本没有纯粹的观念。“所与”永远是具体的经验。传统经验主义所说的简单观念,只是一种理性的抽象(所以传统经验主义离理性主义并不太远)。经验之所以不是简单的,是因为它体现了生活在世界中的人与事物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传统经验主义者恰恰看不到这种种复杂的关系。而詹姆斯的经验学说却正是从人具体的生存经验出发。经验首先不是一个认知过程,而是一个生活过程,人们通过经验与世界万事万物发生关系,经验是人与世界相遇的方式。经验中的“所与”不是简单形状或一成不变的事实,而是经验者与世界复杂的生存关系。国内学者尚新建指出,詹姆斯的经验是“人的生活结构,是人的关系处境。人首先必须活在关系中,亲历关系,然后才能理解。……生活经验先于认识,是认识得以可能的先决条件。”[19]由此可见,詹姆斯“彻底的经验主义”完全突破了传统经验主义理智主义的认识论立场,从人的生存实践来理解经验,恢复了经验的存在论地位。这一突破具有重要的意义,从此经验将不再是一个认识论的概念,而是一个实践哲学的概念了。

实际上,詹姆斯的经验概念指的是源始的生命本身,传统主体—客体,身体—心灵,感觉—概念的区分是生命过程中逐渐产生的区分。詹姆斯把源始的经验称为“纯粹经验”。在《彻底的经验主义》一书中,詹姆斯说:“我的论点是,如果我们首先假定世界有一种原始素材或质料,一切事物都由这种素材构成,如果我们把这种质料叫做‘纯粹经验’,那么就不难将认识解释为纯粹经验的各个组成部分彼此间可以发生的一种特殊关系。这种关系本身就是纯粹经验的一部分。它的一端变成知识的主体或担负者,知者,另一端则变成所知的客体。”[20]这就是说,纯粹经验是主客身心的共同基础,它们之间的区分和它们的关系只是在这个基础上派生的。如果要说实在的话,纯粹经验才是实在。

纯粹经验是自觉意识或反思意识之前的经验,是当下的生命之流,它给我们后来的概念范畴的反思提供材料。但对它本身,我们既不能说它是物质,也不能说它是精神,它是超越物质与精神的区分的。用詹姆斯的话说,就是:“从直觉上分别出来的什么本来是精神性的存在或物质性的存在是没有的,而只有经验从这一个世界到那一个世界的一种位置转移;一种为了有确定意义的实践上的目的或理智上的目的,而把经验同这一套伙伴或同那一套伙伴组合起来的组合。”[21]詹姆斯认为这样就可以消除传统的心物二元论。

然而,在《心理学原理》中,詹姆斯已指出,思想(意识)总是个人的,但纯粹经验却是个人区分产生之前的经验,即中立的、无个体归属的经验,那么我们如何能辨别、证明这种没有任何区分的纯粹经验?詹姆斯自己也承认这个困难,他说,只有婴儿或处于昏迷状态的人才能经验到纯粹经验。但他也不能不承认,这也只是一个假定。[22]但这个假定至少肯定在我们的反思理性运作之前,我们已经处于一种源始的经验,即纯粹经验中。这是我们的生命经验,它潜在地包含了经验以后的种种区分,包括各种各样的关系。在詹姆斯看来,休谟经验主义将关系归结为习惯和信念是错误的,关系其实内在于源始经验中。用他的话来说,纯粹经验不仅充满名词和形容词,也充满介词和连词。[23]

詹姆斯纯粹经验的思想把我们从传统的认知经验概念引向生命经验。与柏格森一样,他将理智视为派生的、工具性的东西。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他和柏格森彼此欣赏,惺惺相惜。我们在讨论詹姆斯的哲学时,不应忽视他哲学中的这种生命哲学的因素,就像我们在讨论柏格森哲学时不应忽视他哲学中的实用主义倾向。这并不事关某个哲学家,而是事关我们对现代哲学精神总体特点的把握。

詹姆斯的实用主义

虽然詹姆斯不是实用主义的首创者,但实用主义的传播却与他有莫大的关系。一般都把他于1898年8月26日在加州大学伯克莱分校的演讲看作是实用主义走向社会和实用主义运动的开始。[24]然而,詹姆斯用商业用语来说明实用主义的思想,也使他和实用主义备受攻击。

与皮尔士一样,詹姆斯认为实用主义最根本的原则就是根据思想、概念、命题所产生的实际结果来决定它们的意义。在《实用主义》一书中,他将实用主义描述为一种解决形而上学争论的方法。这些争论包括,世界是一个还是多个?是宿命的还是自由的?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他说,面对这样的争论,“实用主义的方法,就在于试图探索每个观念各自的实际效果,这样地来解释它们。假如这个观念,而不是那个观念,是真实的话,那么,这对于每一个人来说,在实际上又有些什么区别呢?假如不能找到任何实际上的区别的话,那么,这两个互不相容的说法在实际上就只是同一个说法,而一切争论都是无聊的。”[25]

詹姆斯与皮尔士在哲学传统的师承上有很大不同。皮尔士重视康德,詹姆斯却倾向英国经验主义。他说,实用主义哲学家“丢开抽象思维和牵强附会,丢开字面上的解决,丢开错误的先天理由、固定不变的原则、封闭的体系以及冒牌的绝对与起源。他转向具体性和适当性,转向事实,转向行动和功能。这意味着,在这里流行着经验主义者的气质,而理性主义者的气质则被真实地抛弃了。它意味着露天野外和自然的可能性,而反对教条,反对人为,反对妄称达到最后真理。”[26]所以詹姆斯特别重视特殊,他在《心理学原理》中描述的思想的5个特征:(1)思想总是私人的;(2)思想总是不断变化的;(3)思想是连续的;(4)思想总在应付思想以外的对象;(5)思想总是有选择的,已经充分表明他思想的这一重要兴趣。

詹姆斯的实用主义集中表现在他的真理和意义理论。在传统哲学那里,真理问题属于认识论,但实用主义的真理理论就像实用主义的经验理论一样,突破了传统的认识论框架。在讨论真理问题的时候,实用主义者也讲证实,但证实的不是思想与实在的一致或符合。因为实用主义者从来都是动态地看待世界以及人与世界的种种关系。詹姆斯就认为,人甚至对同一个对象都不能有两次同样的经验。因此,符合论或反映论实际是不可能的。实用主义者如詹姆斯,实际上是从存在论或实践哲学的角度来讨论真理问题的。是真理与否,不在于也不可能在于,它是实在的反映或摹本,而在于它对于人类实际生存的功能。所以,真理不是一种发现,而是一种发明。因此,詹姆斯常常说,如果一个观念或信念,起作用的话,它就为真;或能使我们满足的信念就为真。这的确很容易引起人们的误解,以为詹姆斯是在主张一种对自己有利的观念或信念,就是真理的市侩哲学。实际上他像皮尔士一样,认为真理是一个证实的过程,绝对真理只是一个理想,“真理”是一个能用于无论什么经受了证实的东西的集体名词。我们临时的真理都是可以修正的。“有用”也好,“起作用”或“使满足”也好,都不是指对某个人当下的特定目的,而是指观念或信念对一般人类的生存实践的正面功能。“真观念是我们所能类化,能使之生效,能确定,能核实的;而假的观念就不能。这就是掌握真观念时对我们所产生的实际差别。”[27]但这当然包括满足个人的愿望,并且这种“起作用”和“使满足”本身也要由个人来评价;但真理必须是善的。因此,在用以证实是真理与否的效果里,是含有价值判断的。

尽管有这些限制,詹姆斯的真理观还是有一些暧昧不清的地方。与皮尔士不同,詹姆斯认为我们的观念与表象从来就不是(传统意义上)客观的,而总是受到我们的实践旨趣和个人理由的制约,它们决定了我们表象对象的角度和表象的对象。表象是达到具体目的的工具。不同的目的就有不同的工具,适合某些目的的工具不适合另外一些目的。不同的认识工具得到的自然不会是相同的真理。另一方面,如果是真理与否只是对信念而言,而不是事物的性质,那么真理也并不能完全避免我们实践的旨趣和个人的理由,真理是我们制造的,而不是客观的实在。但是,我们并不能任意制造真理,它要受到作用于我们的感觉、我们感觉间的某些关系,即事实,和我们以前当做真理的东西的制约。但我们仍有一定的自由,可以根据我们的旨趣注意某些感觉而忽略别的感觉,不同地读解同一个事实。[28]

当然,詹姆斯承认,在和自然打交道时,我们是真理的记录者,而不是它的制造者。以前的真理和事实的一致始终是科学理论最专横的债权人。但在日常生活实践中,情况似乎不同,这里起决定性的是我们的目的和欲望。产生真理的是一种对于真理的欲望和信念,如果我们不相信世上有真理,不相信我们能认识真理,当然也就不会有真理。詹姆斯说他的同时代人赫胥黎(T.H.Huxley)和克利福德(W.K.Clifford)要人们不要相信没有充分证据的事,但他们的这种信念本身也受到他们自己感情的影响。对克利福德们来说,证据就是客观事实;对詹姆斯来说,信念产生了预期的效果就是真理的证据。但是,为了对付别人指责他的真理观(实际上把一切能达到目的的东西都叫做真理,或任何信念都是合理的,只要它对信仰者有效),詹姆斯说,效果不是等值的,我们必须根据我们的感觉来判断效果的优劣。比如,唯物主义的信仰与上帝的信仰就不可同日而语。上帝的信仰保证了一种应该永久保存的理想秩序。对这种永久的道德秩序的需要是我们胸中最深刻的需要;而唯物主义的观点意味着去除了最终希望。[29]另外,信念是否起作用还要看它是否符合常理。我们不能只是因为信念能满足我们个人就任意接受信念,历史地存在的人们只能接受历史条件允许的信念,在信与不信之间他们只能做出某些选择。

尽管有这些规定,詹姆斯并不能完全消除人们对他的真理观的指责和误解。尤其是他在《实用主义》中关于真理说的许多话,即使有上述这些规定,仍然不能完全自圆其说。例如,目的论—价值论的限定和历史主义的限定最多只能说明哪些信念是合理的,却无法充分说明为什么能马上见效,达到个人目的的种种权宜之计和做法不能证明是真理。要完全避免误解,詹姆斯必须对衡量目的的效果做出进一步的规定,即区分个人私利的目的与非个人私利的目的,将前者的满足排除在真理的范围之外。但这么做将使他的真理理论相对化。然而,詹姆斯可能会说,他的哲学本来就否定绝对的东西,他的真理理论也不例外,他的实用主义不同于皮尔士的实用主义,它不怕相对主义。在这个意义上,把詹姆斯看作是后现代主义哲学家也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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