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形篇》——有什么地形打什么仗

［篇题解析］

孙子对于战争中地理信息的运用十分重视，在13篇中，与地理直接相关的有3篇：《行军篇》《地形篇》《九地篇》。《行军篇》讲的是军队在机动过程中，行军开进、安营扎寨时要注意几种特殊地形。《地形篇》则讲的是在军队力量展开阶段，即在战场布势阶段，在敌我双方对比角度，要注意的地理形势。《九地篇》则是从更高层面，即今天我们所说的战略地理的高度分析各种地理环境。因此，《地形篇》承《行军篇》所述行军地理思想，启《九地篇》所述战略地理思想，专论作战地理，并延伸至作战中出现的混乱情况和在日常训练管理中应注意的问题，起到一个承上启下的作用。从一般地形条件扩展到地缘政治，孙子对地形的军事价值进行了层层递进的挖掘。

本篇论述的思路是：作战首先要利用地形，确保胜利；虽然可以利用地形取胜，但胜败的关键还是官兵素质，尤其是将帅的思想境界高度和依据战争规律的灵活指挥，对于胜利更为重要；将帅治军管理要恩威并施，才能练就共赴患难、同生共死的军队；最后他得出结论，要知彼知己、知天知地，才能确保胜利。

【正文注释】

孙子曰：地形有通者，有挂者，有支者，有隘者，有险者，有远者。我可以往，彼可以来，曰通。通形者，先居高阳，利粮道，以战则利。可以往，难以返，曰挂。挂形者，敌无备，出而胜之；敌有备，出而不胜，难以返，不利。我出而不利，彼出而不利，曰支。支形者，敌虽利我，我无出也，引而去之，令敌半出而击之，利。隘形者，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敌；若敌先居之，盈而勿从，不盈而从之。险形者，我先居之，必居高阳以待敌；若敌先居之，引而去之，勿从也。远形者，势均，难以挑战，战而不利。凡此六者，地之道也，将之至任，不可不察也。

故兵有走者，有弛者，有陷者，有崩者，有乱者，有北者。凡此六者，非天之灾，将之过也。夫势均，以一击十，曰走。卒强吏弱，曰弛。吏强卒弱，曰陷。大吏怒而不服，遇敌怼而自战，将不知其能，曰崩。将弱不严，教道不明，吏卒无常，陈兵纵横，曰乱。将不能料敌，以少合众，以弱击强，兵无选锋，曰北。凡此六者，败之道也；将之至任，不可不察也。

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易远近，上将之道也。知此而用战者必胜，不知此而用战者必败。故战道必胜，主曰无战，必战可也；战道不胜，主曰必战，无战可也。故进不求名，退不避罪，唯人是保，而利合于主，国之宝也。

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

知吾卒之可以击，而不知敌之不可击，胜之半也；知敌之可击，而不知吾卒之不可以击，胜之半也；知敌之可击，知吾卒之可以击，而不知地形之不可以战，胜之半也。故知兵者，动而不迷，举而不穷。故曰：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可全。

【白话译文】

孙子说：地形有“通形”“挂形”“支形”“隘形”“险形”“远形”6种。我军可以去、敌军可以来的地形叫作“通形”。在“通形”地域上作战，军队应先占领视界开阔的高地，保持粮道通畅，这样就十分有利。可以前进、难以返回的地域叫作“挂形”。在“挂形”地域上作战，如果敌人没有防备，就可以突然出击并战胜它；如果敌人有所防备，出击不能取胜，又难以返回，这就很不利了。我军出击不利，敌军出击也不利，这种地域叫“支形”。在“支形”地域上，敌人即使以小利诱我，也不要出击，而应首先率军假装败走，诱使敌人出来一半时再回兵攻击，这样就有利。在“隘形”地域上作战，我们应先敌一步占领并封锁隘口，伺机歼敌。如果敌人先占领隘口，并用重兵据守，我军就不要去打；如果敌人没有封锁隘口，则可以进攻。在“险形”地域上作战，如果我军先占据险地，必须控制视界开阔的高地，以等待敌人来犯；如果敌人先占据险地，我军就应引兵撤退，不要仰攻敌人。在“远形”地域上作战，双方地势均等时，我方不宜挑战，勉强求战，必然不利。以上6个方面，是利用地形的原则，掌握这些原则是将帅的重要责任所在，我们不能不认真地加以研究。

军事上有“走”“弛”“陷”“崩”“乱”“北”等6种必败情况，这6种情况，不是天时、地理的灾害所致，而是将帅的过错造成的。凡是地势均同而以一击十导致败逃的，叫作“走”。士卒强悍，军官懦弱，指挥必然松弛，叫作“弛”。军官强悍，士卒懦弱的，战斗力一定差，叫作“陷”。部将怨怒而不服从指挥，遇到敌人擅自率军交战，主将又不了解他们的能力因而加以抑制，必然如山崩散，叫作“崩”。将帅懦弱又无威严，治军没有章法，官兵关系紧张混乱，陈兵布阵杂乱无章，必然自己搞乱自己，叫作“乱”。将帅不能正确判断敌情，以少击众，以弱击强，又没有尖刀分队，叫作“北”。以上6种情况，都是导致失败的原因，将帅要负重大责任，我们不能不认真地加以研究。

地形是用兵的辅助条件。判断敌情，制订作战计划，考察地形远近、险易，这些是高明的将领必须掌握的方法。用这些道理去指挥作战的将领，必然胜利，不懂得这些道理还指挥作战的，必然失败。按照战争规律分析，必然会胜利的战争，即使国君说不打，将帅也可以坚持打；按照战争规律分析，没有胜利条件的战争，即使国君说一定要打，也可以不去打。作为将领，应该进不企求战胜的名声，退不逃避战败的罪责，只知道保护民众且有利于国君。这样的将帅才是国家的栋梁。

将领对待士卒像对待婴儿一样，士卒就可以跟随他共赴患难；对待士卒像对待爱子一样，士卒就可以跟随他同生共死。对士卒厚养而不使用，溺爱而不教育，违法而不惩治，那士卒就如同娇惯的儿子，是不能用来打仗的。

将领知道自己的部队能打，而不了解敌人不可以打，胜利的可能只有一半。将领了解敌人可以打，而不解自己的部队不能打，胜利的可能也只有一半。将领了解敌人可打，也了解自己的部队能打，但不知道地形不利于作战的，胜利的可能也只有一半。所以懂得用兵的人，他的军队行动决不盲目，他的对敌之策变化无穷。所以说，如果将领了解敌人，了解自己，争取胜利就不会有危险；掌握天时，掌握地利，胜利就会不可穷尽。

通：通达，指四通八达的地区。《易·系辞》：“往来无穷谓之通。”梅尧臣注：“道路交达。”

挂：悬挂、牵碍。《仪礼·少牢·馈食礼》：“挂于季指。”郑玄注：“挂，悬也。”此指前平后险、易入难出的地形。

支：支撑、支持。《左传·定公元年》：“天之所坏，不可支也。”杜预注：“支，持也。”指敌对双方皆可据险对峙，不易于发动进攻的地区。梅尧臣注“相持之地”，其说义近。

隘：狭窄、险要之地。梅尧臣注：“两山通谷之间。”此处谓两山峡谷之间的地带。

险：险要、险恶。指山川险要、行动不便利的地带。

远：《庄子·天道》：“吾固不辞远道而来愿见。”这里指敌我双方距离较远。

先居高阳：杜牧注云：“通者，四战之地，须先据高阳之处，勿使敌人先得而我后至也。”此言应率先占据地高向阳的地形，取得主动权。

利粮道：贾林注：“通粮道，便易转运。”杜佑注：“无使敌绝己粮道也。”此言保持粮道畅通。

彼出而不利：而，也、亦。意谓敌人出击也不利。

敌虽利我：利，利诱。杜牧注：“佯背我去。”此言敌人以利诱我。

引而去之：引，去，离开。此言引兵伪装退去。

令敌半出而击之：令，使。张预注：“敌若来追，伺其半出，行列未定，锐卒攻之，必获利焉。”其说甚是。

必盈之以待敌：盈，满也，此乃充足之意。杜佑注：“以兵阵满隘形，欲使敌不得进退也。”此句言一定要用足够的兵力堵塞隘口，以对付敌军来犯。

盈而勿从，不盈而从之：从，顺随。张预注曰：“敌若先居此地，盈塞隘口而陈者，不可从也。若虽守隘口，俱不齐满者，入而从之，与敌共此险阻之利。”全句意思是在隘口作战，敌若先占领，并用重兵堵塞隘口，我不可随顺敌意去攻；如敌尚未全部占领隘口，则应全力进攻，与敌争险阻之利。

必居高阳以待敌：曹操注曰：“地形险隘，尤不可致于人。”此句谓在险阻之地，我当抢先占据地高向阳之处，争取主动，以待敌军。

势均：张预注谓“兵势”相均，杜佑谓“地势”相均，于义皆通。

难以挑战：挑战，挑动敌人出战。曹操注：“挑战者，延敌也。”全句谓因地远势均，不宜先求战。

地之道也：道，原则、规律。指上述六者乃将帅指挥作战时利用地形之原则。

将之至任：至，最、极也。指将帅应负的重大责任。

走：小跑、奔。此指败逃。

弛：松懈、涣散。曹操注：“吏不能统，故弛坏。”这里指将帅懦弱无能，士卒军纪涣散。

陷：曹操注：“吏强欲进，卒弱辄陷，败也。”此言将吏虽强，然士卒战斗力弱，与敌作战则将吏孤身奋战，力不能支，故败。

崩：溃败。此言主将不知其裨佐部将的能力，遇战则溃败。

乱：混乱，没有秩序。

北：败走。

大吏：曹操注：“大吏，小将也。”

遇敌怼而自战：怼，怨恨。此句言军中将吏恚怒而不听主将之令，遇敌便战，致使军队溃败。

陈兵纵横：杜牧注：“引兵出陈，或纵或横，皆自乱之也。”此言布兵列阵杂乱无次。

料敌：分析、观察敌情。

选锋：精选出来的精锐的前锋分队。《尉缭子·战威》：“武士不选，则众不强。”战国之时，齐之技击，魏之武卒，秦之锐士，皆其军之选锋也。

兵之助也：此谓用兵作战的辅助条件。

知此而用战者必胜，不知此而用战者必败：梅尧臣注云：“将知地形，又知军政，则胜；不知，则败。”张预注：“既知敌情，又知地利，以战则胜；俱不知之，以战即败。”其义颇精。

战道：指战争的指导规律。战道必胜，意谓依据战争规律，就必然能取胜。

必战可也：此言可径出兵战之，无须依从君命。

唯人是保：意谓只求保全百姓。

利合于主：符合君主的根本利益。

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全句言爱护体恤士卒，以使之同生死，共患难。

厚而不能使：厚，厚待、厚养。此句言只知厚待而不能使用。

爱而不能令：令，使令、教育。梅尧臣注曰：“爱宠而不教。”此句谓只知溺爱而不重教育。

乱而不能治：治，治理、惩处。此处意谓士卒行为不守法令，不能严加管束。

动而不迷：迷，迷惑。行动果断，毫不迷茫。

举而不穷：举，动也。穷，困窘、困厄。举措随机应变，是无穷无尽的。

胜乃可全：全，全胜。言能取得完全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