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孙子曰：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

不知敌情者，不仁之至也/美国对中国出兵朝鲜的误判

【原文】

孙子曰：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相守数年，以争一日之胜，而爱爵禄百金，不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非民之将也，非主之佐也，非胜之主也。

【精解】

孙子开篇并没有直接从正面论述用间的意义，而是首先从反面用战争久拖不决带来的种种物质耗费和用间的耗费算了一笔账：“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日费千金”，是指公家和私家都需花费巨额资金。春秋时期军队出征，或者5家，或者8家共出一个壮丁，凡是他所需要的车、牛、马、饲料、军粮，全由不出壮丁的各家供给。不仅要提供如此巨大的物力、财力，还需要花大量的劳动力在上千里的道路上来来回回地运送。所以十万之师出征，70万家掏腰包，几乎家家户户不能正常地进行生产劳动。国家和百姓都付出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战争造成的经济负担和财产损失之大，可以想象。问题是这种负担和损失不是一两天就结束了，而是“相守数年，以争一日之胜”。“相守数年”是指军队从出征，到进入战场，到摆兵布阵，再到约期交战，反复攻守争战，整个过程很可能持续多年，每天、每年都有如此巨大的消耗和损失，累积起来更是无法估量。与敌军相持多年，消耗无法计数的人力、物力、财力，就是为了争夺决战之日的胜利。可想而知，决战得胜则皆大欢喜，巨大付出获得巨大回报。可一旦决战失败则前功尽弃，巨大付出却招致巨大灾难。任何一个国家都难以承受这种致命性的打击。

无数战争史实证明，决战失败除了作战层面的因素之外，最为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决策错误。决策务必建立在知彼知己的基础之上，古代的“知彼”和侦察了解敌情，主要靠间谍。供养间谍是个很花钱的事情，且不说培养、训练间谍要有巨大财力投入，还要封官许愿、封官加爵，以提升其忠诚度。间谍深入敌国收买、套取有价值的情报也需要花大把的钱，如此才能有所斩获。虽然开销巨大，但是与“日费千金”的战争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有些国君和将帅算不过来这个账，只想着获取看得着的胜利，不愿意为看不见的斗争付出代价，孙子称之为“爱爵禄百金”，其中的“爱”就是吝惜、舍不得。“爵禄百金”与“日费千金”相比，也就是1/10。由于他们舍不得用官职和重金奖赏深入虎穴的间谍，也舍不得用高官厚禄引诱敌方的间谍，以至于不知敌情，胡乱决策，作战失败。孙子对这种国君、将帅痛恨至极，连用4个排比句加以怒斥：“不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非民之将也，非主之佐也，非胜之主也。”即不知敌情而胡乱决策的人，这样做是不仁到了极点。这样的君主将帅，全都没有履行好他们的职责，不配做军队的主帅，这样的谋士也算不上国君的得力助手，这种国君、将帅和谋士都成不了胜利的主宰者。这语气简直是咬牙切齿地怒骂，道出了因胡乱决策而家破人亡的亿万民众的强烈抗议，喊出了因盲目指挥而冤死沙场的千万官兵的无比愤怒。

通过对战争巨大消耗和损失的概略描述以及对“不知敌情者”的一番怒骂，孙子高度重视间谍、不惜一切代价获取情报的思想跃然纸上。

时光荏苒，两千多年后，我们读到孙子这句话仍然不胜唏嘘。讲到这里我不由得想起近些年流传的一则故事。

就在朝鲜战争爆发的前8天，美国民间智库兰德公司通过机密渠道告诉美国五角大楼对华政策研究室，它投入了大批人力和资金研究了一个课题，题目是“假如美国出兵朝鲜半岛，中国的态度将会怎样？”，而且第一个研究结果已经出来了，虽然结论只有一句话，它却索价500万美元。

当时美国五角大楼的人对华政策研究室以为这家公司是穷疯了，他们一笑置之。但是当美军在朝鲜战场上被中朝联军打得丢盔卸甲、狼狈不堪时，美国国会开始争辩“出兵朝鲜半岛是否真有必要”的问题，在野党为了在国会上言之有理地进行争辩，匆忙用280万美元的价钱买下了该咨询公司这份已经过时的研究结果。他们打开来一看，所谓的课题结论只有一句话：“中国将出兵朝鲜”。但是，在这一句结论后面附有长达600页的分析报告，它详尽地分析了中国的国情，以充足的证据表明中国不会坐视朝鲜的危机而不救，必将出兵并置美军于进退两难的地步。并且兰德公司判断：一旦中国出兵，美国将以不光荣的姿态自动退出这场战斗。

从朝鲜战场回来的美军总司令麦克阿瑟将军得知这个研究成果之后，感叹道：“我们最大的失策是猜忌咨询公司的价值，舍不得为一条科学的结论付出不到一架战斗机的代价，结果是我们在朝鲜战场上付出了830亿美元和10多万名士兵的性命。”

这则故事流传很广，被不少人引用。但是也有人认为这是20世纪90年代末国内某些作者杜撰出来的，其实根本就没有这码事。近几年也有一些人到兰德公司求证，兰德的人不置可否。直到2014年11月，中国互联网“大V”访美代表团成员与美国兰德公司华盛顿分部进行交流时，兰德公司高管杰弗里才否认曾就中国出兵朝鲜做出提前预测，认为这种说法类似于一个“童话故事”。他不无幽默地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故事，应该是郑渊洁先生笔下的童话故事。事实上，兰德在朝鲜战争结束7年之后才撰写了报告。兰德是一个优秀的机构，但没有你们传言中的那么好。”

我没有专门研究过这个问题，但是宁愿相信杰弗里先生说的是真的。主要理由有二：其一，美国各智库也是讲国家利益至上的，国家面临重大问题时正是它们表现的最佳时机，而不是讨价还价的时机，兰德公司应当不会在关乎国家利益的关键时刻为一个研究成果而索要天价。其二，有些善于想象的作者确实喜欢编造故事。比如，1991年海湾战争前夕，有报道说美国海军陆战队官兵每人行囊中装有一本《孙子兵法》，以便临阵研读。一两个官兵带着《孙子兵法》或许有可能，所有上战场的官兵人手一本，十有八九是虚构的。

明知兰德公司的故事是虚构的，为什么还要以讹传讹？那是因为这个故事还是很能说明问题。美国人确实误判了中国政府的战略决心，确实很不光彩地被中国人民志愿军从鸭绿江边赶过了“三八线”，最终不得不在停战协定上签字。如果他们决策之前能够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摸准中国政府的决心和利益关切点，也许不至于付出巨大代价且无功而返。

说到“用间”两字，恐怕不少人头脑中闪现的是偷情报、搞破坏之类见不得阳光的事情。其实，孙子所谓“用间”强调的还是一种思维方法或工作方法。任何人都不能只顾埋头拉车，不抬头看路；任何单位领导在进行决策和经营时也都不能只顾闭门造车，不问阃外春秋。这恰恰是人们普遍容易出现的问题，或者过于自信，或者过于盲目。抬头看路，关注阃外春秋，就是要安排专门的人员，或抽出专门的时间，了解天下大势，分析竞争对手，掌握各方信息。在这个问题上，不能“爱爵禄百金”，而要舍得下功夫，花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