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实篇》——争取竞争主动权的巧妙方法

［篇题解析］

有一次教学过程中我与学员互动时，一位企业领导提出一个问题：我们搞企业讲究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孙子却提出要虚虚实实，搞些“假动作”，做点虚假行为，这不是与做人、做事的基本原则相违背吗？不知你对这个问题怎么看？对于这个问题，我想还是有必要先解释一下孙子《虚实篇》的真正含义，再做回答为好。

我们已经学习了《形篇》和《势篇》。《形篇》讲的是根据军事实力强弱确定攻守之法，《势篇》讲的是运用军事实力、奇正之术营造有利的态势。在实际作战过程中，力量与态势两者必须紧密结合起来，就像拳头与武功结合才能发挥巨大的力量，箭头只有放在紧绷的弓弦上才能飞出去射穿敌人胸膛一样。那么，军事实力也只有与有利的作战态势结合起来，才能形成坚实的力量，打击虚弱的敌人。显然，实力与态势结合的目的就是以实击虚。诚如张预分析：“《形篇》言攻守，《势篇》说奇正。善用兵者，先知攻守两齐之法，然后知奇正；先知奇正相变之术，然后知虚实。盖奇正自攻守而用，虚实由奇正而见。故次《势》。”

虚实，是一对外延非常广泛的概念。一般而言，无者为虚，有者为实；空者为虚，坚者为实；弱者为虚，强者为实。其表现在战场上，可以呈现出多种多样的状态。大凡胆怯、柔弱、混乱、饥饿、疲劳、寡少、无备之类为虚，勇敢、刚强、严整、饱食、安逸、众多、有备之类为实。虽然表现形态各异，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即无论是军事力量，还是作战部署、军心士气、战场态势、天时地利，以及部队管理等方面，实者往往处于主动地位，虚者往往处于被动地位。本篇主要论述将领需把握“虚实”的辩证关系，通过种种方法争取战争中的主动地位。围绕这一核心，既强调将领活用“避实而击虚”的原则，正确选择作战方向；又要求其巧妙制造各种假象，造成我之势常实，敌之势常虚的有利作战态势。《草庐经略·虚实》中说：“虚实之势，兵家不免。善兵者，必使我常实而不虚，然后以我之实，击彼之虚，如破竹压卵，无不摧矣。”可谓深得其旨。

【正文注释】

孙子曰：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敌人不得至者，害之也。故敌佚能劳之，饱能饥之，安能动之，出其所必趋也。行千里而不劳者，行于无人之地也。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

故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微乎微乎，至于无形；神乎神乎，至于无声，故能为敌之司命。进而不可御者，冲其虚也；退而不可追者，速而不可及也。故我欲战，敌虽高垒深沟，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我不欲战，画地而守之，敌不得与我战者，乖其所之也。

故形人而我无形，则我专而敌分；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则我众而敌寡；能以众击寡者，则吾之所与战者，约矣。吾所与战之地不可知，不可知，则敌所备者多；敌所备者多，则吾所与战者，寡矣。故备前则后寡，备后则前寡，备左则右寡，备右则左寡，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寡者，备人者也；众者，使人备己者也。

故知战之地，知战之日，则可千里而会战。不知战地，不知战日，则左不能救右，右不能救左，前不能救后，后不能救前，而况远者数十里，近者数里乎？以吾度之，越人之兵虽多，亦奚益于胜哉？故曰：胜可为也。敌虽众，可使无斗。

故策之而知得失之计，作之而知动静之理，形之而知死生之地，角之而知有余不足之处。故形兵之极，至于无形；无形，则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因形而措胜于众，众不能知；人皆知我所胜之形，而莫知吾所以制胜之形。故其战胜不复，而应形于无穷。

夫兵形象水，水之行，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故五行无常胜，四时无常位，日有短长，月有死生。

【白话译文】

孙子说：凡先占据战场等待敌人的军队就安逸，后到达战地仓促应战的就疲劳被动。所以善于指挥作战的人，总是设法调动敌人而不被敌人调动。

能使敌人自动进入我方预定区域的，是我方用小利引诱的结果；能使敌人不能到达预定区域的，是制造困难阻止的结果。敌人休息得好，就使其疲劳；敌人粮食充足，就使其饥饿；敌人驻扎得安稳，就使其移动。这些都是由向敌人必须援救之地进军带来的结果。我方行军千里而不疲劳，因为走的是没有敌人阻碍的地区；进攻必然能得手，因为进攻的是敌人不防守的地点；防御必然能稳固，因为扼守的正是敌人无法进攻的地方。

所以对于善于进攻的人，敌人不知道如何防守；对于善于防守的人，敌人不知道怎么进攻。微妙呀，微妙到看不到形迹；神奇呀，神奇到听不见声息。所以这些人能成为敌人命运的主宰。我方前进使敌人无法抵御的，是因为袭击敌人空虚的地方；我方撤退使敌人无法追击的，是因为行动迅速得使敌人追赶不上。所以，我方要打，敌人即使处于高垒深沟也不得不脱离阵地作战，是因为我方在进攻敌人必然救援的地方；我方不想打，虽然画地防守，敌人也无法来同我方作战，这是因为我方设法调动敌人，使其背离了所要进攻的方向。

因此，要设法使敌人暴露形迹却不让敌人探察我军的情况，这样我军的兵力就可以集中而敌人的兵力就不得不分散。我军兵力集中在一处，敌人兵力分散在10处，我军就能用10倍于敌的兵力去攻击敌人，这样就会造成敌寡我众的有利态势。能做到以众击寡，那么同我军当面作战的敌人就有限了。我军所要进攻的地方敌人无从知晓，那么对方所要防备的地方就多了。对方防备的地方越多，那么我军所要进攻的敌人就越少。所以如果防备了前面，后面的兵力就薄弱；防备了后面，前面的兵力就薄弱；防备了左边，右边的兵力就薄弱；防备了右边，左边的兵力就薄弱；处处防备，必然处处兵力薄弱。可见，兵力薄弱是因为处处设防，兵力充足是因为迫使敌人处处布兵。

所以，能预知交战的地点，预知交战的时间，那么即使我们与敌人相距千里也可以同其交战。如果我们不能预知在什么地方打，不能预知在什么时间打，那左翼就不能救右翼，右翼也不能救左翼，前面的不能救后面的，后面的也不能救前面的，何况军队远者相隔几十里，近者相隔几里呢？依我分析，越国的军队虽多，对争取战争的胜利又有什么补益呢？所以说，胜利是可能出现的。敌军虽多，我们却可以使其无法同我军较量。

所以，要通过筹算来分析敌人作战计划的优劣，通过挑衅来了解敌人的活动规律，通过佯动示形来掌握敌人地形、道路情况，通过小分队战斗侦察来探测敌人兵力部署的强弱。如果我军的伪装佯动做到最好，敌人就看不出形迹。看不出形迹，即便有高明的间谍也窥察不到我军底细，聪明的敌人也想不出对付我军的办法。我方根据敌情变化灵活地运用战术，即使把胜利的结果摆在众人面前，众人还是看不出其中的奥妙。人们只知道我方用来战胜敌人的方法，但是不知道我方是怎样运用这些方法出奇制胜的。这是因为每次的胜利我方都不重复使用老一套的办法，而是根据不同的情况，变化无穷。

用兵的规律好像水的流动，水流动时总是避开高处，流向低处，作战的规律也是要避开敌人坚实的地方，攻击敌人虚弱的地方。水因地形的高低而制约其流向，作战则应根据不同的敌情采取不同的打法。所以，用兵作战没有固定刻板的模式，没有一成不变的作战方法。能够根据敌情变化而采取灵活的战法取胜的人，就叫作用兵如神。五行相生相克，没有哪一个固定常胜，四时相接相代，没有哪一个固定不移，白天有短有长，月亮有圆有缺。总之，世间一切都在变化之中。

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处，占据；佚，安逸、从容。贾林注：“先处形胜之地以待敌者，则有备豫，士马闲逸。”此句言在作战中，若能率先占据战地，就能使自己处于以逸待劳的主动地位。

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趋，奔赶，此处为“促”，仓促。张预注：“便利之地，彼已据之，我方趋彼以战，则士马劳倦而力不足。”此句言在作战中，若军队后占据战地仓促应战，则疲劳被动。

致人而不致于人：致，招致、引来。《周札·秋官·小司寇》：“掌外朝之政，以致万民而询焉。”致人，调动敌人。此句意为宜调动敌人而不为敌人所调动。

佚能劳之：言敌若休整良好，就使其劳顿疲敝。

饱能饥之：曹操注：“绝粮道以饥之。”王皙注：“谓敌人足食，我能使之饥乏耳。”此句言敌若给养充足，我方则使之饥困。

安能动之：曹操注：“攻其所必爱，出其所必趋，则使敌人不得不相救也。”此言敌若安固守御，我方就使之移动。

出其所必趋：出，出击。谓进攻敌人必然奔赴援救之地。

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李筌注：“无虞易取。”此说甚是。言我方出击必能取胜的原因，是由于攻击敌戒备虚懈之处。

故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不知，王皙注云：“不知者，攻守之计，不知所出耳。”梅尧臣注云：“善攻者，机密不泄；善守者，周备不隙。”此句谓善于进攻的军队，敌人不知防守何处；善于防守的军队，敌人不知进攻何处。

微乎微乎，至于无形：微，微妙。《荀子·议兵》：“诸侯有能微妙之以节。”谓虚实运用变幻莫测，微妙到了极致，则开形可睹。

神乎神乎，至于无声：神，神奇，神妙。《易·系辞》：“阴阳不测之谓神。”言虚实运用难以捉摸，就似神奇到了极致，则无声息可闻。

故能为敌之司命：司命，主宰命运者。《管子·国蓄》：“五谷食米，民之司命也。”张预注：“攻守之术，微妙神秘，至于无形之可睹，无声之可闻。故敌人死生之命，皆主于我也。”此句言虚实运用出神入化，则可使己立于不败之地，成为敌人命运之主宰者。

冲其虚：虚，虚懈之处。此言我方进攻之处正是敌人虚懈之处。

画地而守：画，界限，指画出界限。孟氏注云：“以物画地而守，喻其易也。”

乖其所之：乖，违、相反，此处引申为改变、调动之意。全句言调动敌人，将其引向别处。

形人而我无形：形人，使敌现形；形，显露之意。梅尧臣注：“他人有形，我形不见。故敌分兵以备我。”义近。

我专而敌分：专，专一、集中。分，分散。言我方能集中兵力而敌人兵力不得不分散。

吾之所与战者，约矣：约，少、寡。杜牧注：“约，犹少也。”此句言能以十击一，可造成我众敌寡之态势。

吾所与战之地不可知：所与战之地，即所准备与敌交战的地点。此句言我方准备与敌开战之战场敌不能知。

则吾所与战者，寡矣：张预注：“不能测吾车果何出，骑果何来，徒果何从，故分离其众，所在辄为备，遂致众散而弱，势分而衰。是吾所与接战之处，以大众临孤军也。”此句言我方欲战之地敌不能知，敌则不得不多方设防，多方备我，兵力势必分散。敌军兵力分散，则我方所局部交战的敌人即寡弱，因此容易战胜敌人。

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此句言若处处设防，必所备皆寡，陷于被动境地。

寡者，备人者也：我军兵力之所以相对薄弱，是因为分兵备敌。孟氏注：“备人则我散。”又张预注：“所以寡者，为兵分而广备于人也。”

众者，使人备己者也：言我兵力之所以占有相对优势，是因为迫使敌人分兵备我。曹操注：“上所谓形藏敌疑，则分离其众以备我也。”孟氏注：“备我，则彼分。”

故知战之地，知战之日，则可千里而会战：孟氏注曰：“先知战地之形，又审必战之日，则可千里期会，先往以待之。”此言若预先了解掌握战场之地形条件与交战时间，则可以奔赴千里与敌人交战。

亦奚益于胜哉：奚，何；益，补益、帮助。此句谓越国军队人数虽众，然不能知众寡分合的运用，则无济于取胜。

敌虽众，可使无斗：敌虽人多，然因我方拥有主动权，使其无法与我方较量。张预注：“分散其势，不得齐力同进，则焉能与我争。”其说甚是。

策之而知得失之计：策，策度、筹算。此句谓我方当仔细筹算，以了解判断敌人作战计划之优劣。

作之而知动静之理：作，兴起，此指挑动。杜牧注：“言激作敌人，使其应我，然后观其动静理乱之形也。”此言我方通过挑衅敌人来了解敌人的活动规律。

形之而知死生之地：形之，伪形示敌。此句谓以佯动示形，了解敌方的情势。

角之而知有余不足之处：角，较量。指与敌人进行试探性接触，以观虚实。

故形兵之极，至于无形：将凭假象迷惑敌人的用兵方法运用到妙不可言的程度，可以达到使人无形可窥的程度。

因形而措胜于众：因，由，依据。措，放置。曹操注：“因敌形而立胜。”此言由于示形取得的胜利置于众人面前，众人不知其因。

人皆知我所胜之形：形，形态、形状，此处指作战的方式、方法。言人们只见我方胜敌的方法，而不知我方究竟怎样运用这种方法取胜。

战胜不复：用以战胜的谋略方法不重复出现。

应形于无穷：李筌注：“不复前谋以取胜，随宜制变也。”杜牧注：“敌每有形，我则始能随而应之以取胜。”此句言不断适应客观实际情况，变化无穷无尽。

兵形象水：孟氏注：“兵之形势如水流，迟速之势无常也。”此言用兵的规律如水的运动规律一样。

神：高明。

五行无常胜：五行，金、木、水、火、土。此句言五行相生相克，变化无定数，如用兵策略奇妙莫测。

四时无常位：此言四季推移代谢，永无休止。

月有死生：泛指月有朔望圆亏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