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蝶恋花上巳召亲族·永夜恹恹欢意少》原文与赏析

蝶恋花上巳召亲族·永夜恹恹欢意少

永夜恹恹欢意少②。空梦长安③，认取长安道④。为报今年春色好⑤，花光月影宜相照。

随意杯盘虽草草⑥。酒美梅酸⑦，恰称人怀抱⑧。醉莫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

【注释】①蝶恋花：商调曲，原唐教坊曲名，又名《黄金缕》《鹊踏枝》《凤栖梧》等。其词牌始于宋。双调，上下片同调，押仄声韵。共六十字，前后片各四仄韵。上巳：节日名。秦汉时，以前以农历三月上旬巳日为“上巳节”。魏晋以后，定为三月三日。这天人们要到水边去祭祀，并用香熏的草药沐浴，后称之为禊。《周礼·春官》说：“女巫掌岁时祓除衅浴。”②永夜：长夜。恹（yān）恹：精神萎靡不振的样子。③长安：原为汉唐故都，这里代指北宋都城汴京。④认取：记得，熟悉。⑤报：答谢。⑥杯盘：指酒食。草草：简单。⑦梅酸：代指菜肴可口。梅是古代所必需的调味品。⑧称：合适。怀抱：心意。

【赏析】这首词当是赵明诚任江宁知府时，在上巳节这天宴请亲族时所作。

人日时她初到江宁，心境不佳，故而感叹“春意看花难，西风留旧寒”。上巳是三月三日，一个“招魂续魄，祓除不祥”的特殊日子。亲族相聚在异乡，更像是对旧时光的不舍与祭奠。

这首词充满了祭奠意味。祭奠故国故土故人，祭奠已逝的青春，祭奠将逝的年华，祭奠一种感慨莫名的心境。

“永夜恹恹欢意少，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这是在祭奠故土。

风雨飘摇中，旧国安在？家安在？一路追随南宋宗室逃窜的步伐，从江北到了江南。

近来频频做梦，梦里始终都是繁华汴京。梦见大相国寺，她和明诚携手淘金石古玩。梦见元夜时，花市灯如昼，一夜鱼龙舞。梦见宽阔的御街，繁华永不落幕。林立的瓦肆，充满诱人的市井气息。走进汴京，就像走进了张择端所绘的《清明上河图》。梦中，她在认取那依稀隐约的街道巷陌，还有日落时分，那条回家的路。

“为报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还是醒醒吧，旧梦再好，终是空。有人来说，今年的春色甚好，何不放开襟怀，享受当下的春光呢？花光月影，婆娑妖娆，再不相赏，恐怕就成辜负了。她是在给自己找安慰，强要说服自己从长安旧梦中醒来，拥抱当下。用今日之欢告慰昨日之失，才是对过往最好的祭奠。

“随意杯盘虽草草。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她已说服自己，投入到这个世界中来。情怀清简，不至于放纵满溢，忘乎所以。随意杯盘，不拘泥于隆重的形式，重要的是亲友相聚畅怀。酒很美，菜肴合口，不铺张不奢华，恰称人旧日情怀。

简简单单，清清白白，沉静节制，这个节日，这样过挺好。

“醉莫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最终是忘了情，忍不住多喝了几杯。醉了不要像往日在汴京时那样，插花头上，招来花的取笑。管它呢，就是插了花在头上，劝花也莫要笑。这样的春光，这样的相聚，这样的日子，谁知道还能有几回呢？国不像国，家不像家，人生如寄，谁也不知道今日醉去，明日醒来又在何处？

也许还能相聚，还会重逢，只怕那时早已是物是人非，人生迟暮，徒增欷歔而已。逝水流年中，无常的魅影紧紧追随，谁又能逃脱？

有版本作“醉里插花花莫笑”，私意以为这样更好。“醉莫插花”，带着一种节制的清醒与拘束，明知青春将逝，美好难再，还这样冷静，少了几分真性情。“醉里插花”，放纵得美，荒唐得美。用笑容祭奠我们的悲伤，更显其悲。末日的狂欢，更能震撼人心。

在故乡的黄花中，微醺着，老去。这是对现实冰冷的诗意超脱，对往日美好的真情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