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蝶恋花·泪湿罗衣脂粉暖》原文与赏析

蝶恋花昌乐馆寄姊妹·泪湿罗衣脂粉暖

泪湿罗衣脂粉暖。四叠《阳关》②，唱到千千遍。人道山长水又断，潇潇微雨闻孤馆。

惜别伤离方寸乱③。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好把音书凭过雁④，东莱不似蓬莱远⑤。

【注释】①昌乐：从青州到莱州要经过的一个地方。②四叠《阳关》：源于王维《送元二使安西》。后来《阳关》成为送别之曲的代称。因反复演唱三次称三叠，到宋时，每句皆叠，四句四叠，故称四叠《阳关》。③方寸：心。④好把：口语，可。凭：请求。⑤东莱：即今山东莱州。蓬莱，传说中的海上三神山之一。

【赏析】宣和三年（1121），独留青州的李清照前往莱州，与赵明诚会合。

劳燕分飞各西东的日子，终于要到头了。想来她的心中一定按捺不住重逢的欣喜。极致的欢喜，像一个自己与另一个自己在久别的光阴里隔世重逢。只是，千里关山，得用脚一步步丈量，重逢的期待也因为路途的遥远拉得越来越长。一路上，会有多少故事？我无法想象。

唯这首《蝶恋花》，她留下了题跋“晚止昌乐馆寄姊妹”，让我们看到了她生活里的另一个侧面。我们知道她酷爱金石，知道她与明诚赌书泼茶的幸福，也知道明诚不在的日子里她的无聊无绪。以为她的世界里，只有明诚、诗词和金石。其实，不只这些。

亲情与爱情一样，都是完整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高飘的风筝挣不脱长长的线，瓜豆的藤蔓总绕着层叠的篱笆，这样生命才会有坚实的依托，不至于蹈空。这线，这篱笆，就是生命中的亲情。在乱离的人世中，在人生的孤旅中，有时它比爱情更能慰藉人心。

她是途经昌乐，一人独宿在孤馆时写下这首词的。

“泪湿罗衣脂粉，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这三句当是回忆姐妹们为她送别的情形。泪湿罗衣脂粉，这种送别方式，很女人，很感性，也很真实。我们无法笑着说再见，也无法安慰你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谁都知道，再见很难。离别之曲《阳关》唱了又唱，只是不愿意让你走。

“人道山长山又断，萧萧微雨闻孤馆。”这二句当是写别后孤旅。望断了远山，直至人消失在山的另一边，再也看不见。天下起了潇潇的雨，秋日的雨格外冷。天色越来越暗，荒芜的路途中，别无选择，只有一个孤馆。一个人坐在孤馆中，临别的情形一遍遍在脑中回放。《阳关》离曲仿佛还在心头萦绕，沥沥雨声，让人的心一阵比一阵紧。

“惜别伤离方寸乱，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临别时各自伤情，方寸大乱，深深浅浅的酒，一盏接着一盏，不觉间，已是醺醺然。该说的话没说完，该叮咛的没叮咛。她想说什么？“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多写写信来吧，东莱不像蓬莱那样遥远。东莱，是丈夫赵明诚的任地，也是她即将要抵达的地方。蓬莱，是传说中的海上三仙山之一。此处将两地对举，宛若天成。李清照才情敏赡，一至如斯。

雨夜，孤馆，她。时间，地点，人物，都齐备了。事件，就是想念亲情。

从现在到过去，从过去到未来。时空在雨夜里不断跳跃，显得错落有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