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木兰花令·沉水香消人悄悄》原文与赏析

木兰花令·沉水香消人悄悄

沉水香消人悄悄①，楼上朝来寒料峭。春生南浦水微波②，雪满东山风未扫③。

金樽莫诉连壶倒，卷起重帘留晚照。为君欲去更凭栏，人意不如山色好。

【注释】①沉水：沉香，又名蜜香。②“春生南浦”句：江淹《别赋》：“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南浦，在古诗词中常指送别之地。③东山：东晋名士谢安隐居之处。后以“东山”喻官员退隐之地，“东山再起”，则指再度出仕。

【赏析】这首词是屏居青州时，明诚外出小别后所作。虽非远游，亦增怅触。

上阕写别时。

春寒料峭的早晨。小阁里，燃了一夜的沉水香，已尽销，留下一堆冷冷的香灰，泛着毫无生机的寒光。莫非，它们也在酝酿着离别的寒意？这种感觉不好，真的不好。想到即将送他离去，她周身倦怠无力，悄悄。

南浦之春水泛着微微的柔波，东山之梨花风还来不及扫，一切都恰称其时，一切都美好。有什么用呢？这样的景致，为离别而设，倍增惆怅而已。这样的景致，这样的春光，仍然留不住你的离去。

我感叹着李清照看似漫不经心地信手拈来，南浦和东山，长在她的词句里，如此贴切、优雅、温婉。她认为词“别是一家”，对秦观、苏轼多用故实有些不屑。其实，她的词句里，典故也有，只是如水乳般交融了，没有痕迹，也不会妨碍她要传达的情意。

如果你认为她只是随手拈来了南边的水和东边的山，替她送别，你就被她骗过了。

南浦和东山，是两个有着丰富内涵的意象。

南浦，既滋生着缠绵悱恻的爱情，也疯长着怅然欲涕的离别。屈原《九歌·河伯》：“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南浦，上演着一场绝望而深情的人神之恋。江淹《别赋》：“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南浦，满是“伤如之何”的别意。

李清照很聪明，她笔下的南浦，爱情与别意兼具。

东山，不是普通的山。自东晋名士谢安隐居此地之后，它在人们心中俨然成了隐逸出尘的象征。仕与隐，儒与道，游走在两端的士人，莫不在寻求着平衡。进则庙堂，退则东山。那里，谢氏家族的流风余韵会让人得到慰藉和安宁。

南浦深情，东山逸放，是她的情之所钟。青州屏居这么多年，明诚与她，不就是这样在深情与闲适中安然度过的吗？

下阕写别后。

她又喝酒了。说是“金尊莫诉连壶倒”，其实早已喝得醺醺然，浓睡也不消残酒。浑浑然醒来，天已近黄昏。一天的光景又被她白白辜负消磨了，仅存一点意绪，还是卷起重帘，留住夕阳晚照吧。

一次次凭栏远眺，望断天涯路。暮色余晖下，山色也有一种蕴藉的好。遥远的天际，众鸟高飞尽，他们都已经回巢了。仅余一片孤云，也悠闲地飘远。他们都已归去，都回到了自己的家，你要几时才还？如此一想，心下怅然。眼前的山色，虽是暮景，倒比人意还要好。

同上阕一样，晚照与凭栏，也是两个经典的意象。晚照即是黄昏，凭栏即是登高。黄昏与登高，自诗骚开始，承载的离情别意，相思乡愁，伤时伤世数也数不尽。植根在前人播种的沃土中，濡染着千年文化的风雨，她自然浸染得一身墨香。绝代风华以一种低调的形式，不显山不露水地散发出来。虽漫不经心，也难掩芳华。

这便是李清照之所以成为李清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