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鹧鸪天·寒日萧萧上琐窗》原文与赏析

鹧鸪天·寒日萧萧上琐窗

寒日萧萧上琐窗①，梧桐应恨夜来霜。酒阑更喜团茶苦②，梦断偏宜瑞脑香。

秋已尽，日犹长，仲宣怀远更凄凉③。不如随分尊前醉④，莫负东篱菊蕊黄。

【注释】①萧萧：凄清冷落的样子。琐窗：刻有连锁纹饰之窗户。②酒阑：酒尽，酒酣。阑：残，尽。司马迁《史记·高祖本纪》有“酒阑”，裴驷集解曰：“阑，言希也。谓饮酒者半罢半在，谓之阑。”团茶：团片状之茶饼，饮用时碾碎。宋代有龙团、凤团、小龙团等多种品种，是比较名贵的茶。欧阳修《归田录》卷二：“茶之品，莫贵于龙凤，谓之团茶，凡八饼重一斤。”③仲宣：王粲，字仲宣，“建安七子”之一。其《登楼赋》抒写去国怀乡之思。④随分：随便，随意。

【赏析】这首词很可能是南渡之后，明诚罢官，夫妇二人至池阳后所作。国不是国，家不成家，很难有什么可以让人振奋了。世间事，除了生死，一切都是闲事。喝酒、饮茶、熏香、赏花，莫不如此。

秋意渐浓，孤独的一天又开始了。

秋天的日头，好像也瘦小了许多。尤其是在日暮时分，黯淡的金色，仿佛渗透着某种寒意，像萧萧秋风中跌跌撞撞的黄叶，向地平线隐去。琐窗上残留的一线泛着黄晕的光，让人有些冷。

院内的几株梧桐，已经简洁得不成样子。几片焦黄的叶，经络黯淡失色，不复夏日的生机，孤零零挂在树枝上，不肯离去，像是贪恋着夏日最后的温存。风来了，又有几片坠落。剩下的几片，哪里抵挡得住夜来的寒霜？

开篇萧条寂寥。这样的夜，还有什么可做呢？

昨日酒饮得太多，宿醉的感觉有些难受。这个时候，更喜欢喝点团茶，清香绵软，甘醇中带着苦涩，可以消腻、解酒，还可以把时光消磨。

什么时候开始做的梦？她已记不清楚了。只知道睡得不安，梦也容易惊醒。这个梦记不大清楚，留下的感觉，惆怅、惊惧，盘旋在心头，久久不散。此时此刻，如游丝般袅袅的瑞脑香，更加宜人。

团茶苦，瑞脑香，生活是精致富贵的，她却只是富贵中的一个闲人。人终要学会自我消解，没有习惯孤独，你就不可能拥有内心的平和。

团茶和瑞脑，是将孤独转化为平和之后才能体会到的悠长滋味。

下片的时间似乎又转到次日黄昏了。

秋已尽，日犹长。秋天就这样悄然接近尾声了，流年如梭，让人心惊。她又在惊叹时序变迁了。黄昏显得分外漫长，总也不肯退场。其实不是黄昏太长，是黄昏容易引起人的哀愁，让时光变得漫长。“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人在黄昏的时候，内心有种强烈的归家冲动。因为，“日之夕矣，牛羊下括”，万物各归其所，各回其家。家，才能让飘荡在黑夜中的心落地安息。

看着暮色中赶着归去的最后的那只寒鸦，她说：我想回家。

从金陵辗转到了池阳，家的影子越来越依稀，她知道，一切再也回不去。昔日的辉煌也如眼前的落日一样，无可逃地隐在黑暗里。想起建安七子中的王粲，也是在这样的日暮时分，和自己一样登楼远望，“情眷眷而怀归兮，孰忧思之可任！……悲旧乡之壅隔兮，涕横坠而弗禁。”她理解他的心境，萧条异代有知音，王粲若肯前来，可以聊慰乡思。

当悲伤沉坠到了谷底，还怎样再沉下去呢？不如照例像往日一样，尊前醉酒，聊以消忧。或是，看一看东篱的那丛菊吧，开得正黄。东篱赏菊，南山种豆，陶渊明早就在茫茫浊世中，身体力行，给陷入痛苦中的人一剂心灵的良方。何妨同行？

这首词流利婉转，一气呵成，又暗藏着意绪的起伏跌宕。女性的细腻婉约照旧深植其中，没有半点痕迹。

只是以往的她，总是在心情乍好的时候又还寒，不相信幸福来得太真，不敢奢侈地沉醉享受，犹豫间，情绪又变得低落。这首词中的她，一改往日的模样，在忧愁浓得化不开的时候，在心绪跌到谷底的时候，忽然又上扬。终于在愁苦阴郁中注入了一点亮色，给了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

酒阑的时候，有团茶可品。梦断的时候，有瑞脑香可闻。

仲宣怀远，不如随分尊前。日暮愁长，不如东篱赏菊。

虽然隐藏着忧伤，但她还是慢慢学会了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