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菩萨蛮·归鸿声断残云碧》原文与赏析

菩萨蛮·归鸿声断残云碧

归鸿声断残云碧，背窗雪落炉烟直。烛底凤钗明，钗头人胜轻①。

角声催晓漏②，曙色回牛斗③。春意看花难，西风留旧寒。

【注释】①凤钗：即头钗，古代妇女的首饰。因其形如凤，故名。人胜：剪成人形的首饰。《荆楚岁时记》：“正月七日为人日。以七种菜为羹，剪彩为人，或镂金薄（箔）为人，以贴屏风，亦戴之头鬓。”人胜：是古人于人日所戴饰物，始于晋唐。②角：古代军中的一种乐器。漏：古代滴水计时的器具。③牛斗：两个星宿名。

【赏析】靖康之变后，成千上万的中原官员追随着皇帝赵构潮水般仓皇南逃。

1127年三月，赵明诚的母亲在江宁去逝，赵明诚须离任回江宁奔丧。李清照只身前往江宁，此时赵明诚虽在丁忧期间，却破例任江宁知府。带着丧失文物之痛和一路奔波的仓皇，到了江宁的李清照，全无意绪。

这首《菩萨蛮》写于此时，词中写了她在异乡度过人日的境况，思乡愁和家国忧，隐隐蕴含在其中。婉约的风格依旧，在词境上却有了往日所没有的宏阔。已经四十五岁的她，无复往日精致的脆弱与无谓的忧伤了。种种人生况味夹杂在一起，让人有点欲说还休。

人日，即每年的正月初七。据宗懔《荆楚岁时记》记载，两汉魏晋时江南一代的人日习俗是：“正月七日为人日，以七种菜为羹，剪彩为人或镂金箔为人以贴屏风，亦戴之头鬓。又造华胜以相遗。”正月初七这天，人们将七种菜合煮成羹汤，食之，可以祛病避邪，并用五彩丝绢或金箔剪成人的形象贴在屏风上或戴在鬓发上，作装饰避邪，或剪纸花互相馈赠。如果这一天天气晴好，则意味着未来一年人事和悦、吉祥平安。文人学士则喜欢在这一天登高赋诗。

李清照在人日这天，却停留在挥之不去的寂寥里，提不起兴致。

已是薄暮时分了。抬头可见丝丝残云挂在天际，留恋着不肯离去。辽阔长空里，有点点归鸿，凄厉的叫声随着远逝的影子若有若无。这只雁，是否是旧时相识？“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若果如此，它是否带来了故乡的消息？想北方，此时应该还在天寒地冻时节吧？站在这里遥望着北方，心里只觉一阵凄凉。

窗外，雪已经落了，架不住屋内的阵阵暖意。屋内，炉烟袅袅，直直向空中飘去。这个日子，本来是热闹的，她却恹恹的，毫无意绪，一个人待在室内，守着一炉烟，呆呆出神。心底有莫名的怅惘，时间悄然流去。最后的一线光从窗外隐去，黑夜在指尖流淌，人有一种被淹没的感觉。

映着微弱的烛光，人在静寂里低头不语。烛影下，钗头上贴着的人胜轻轻摇了一下，显得分外轻盈寂寞。她在季节的深处，听着外面的喧嚣，还有乐声。故乡，却离她越来越远了。

下片过渡到室外。

又闻号角声，一声声催着更漏。凛凛“金风”涤荡着大地，所到之处，摧枯拉朽，寒意森森。回春，怕是无望了。天色渐明，曙色已开。牛斗星已隐在曙光中，渐渐消失。

“角声催晓漏，曙色回牛斗”，意境苍凉，视野宏阔，突破了她往日局限于个人情感小天地，局限于闺阁绣楼的束缚。经霜后的生命，历炼得更有韧性了。

这个人日，时间从黄昏到深夜，从深夜到天明，不断流转。空间上，从室外到室内，复从室内到室外，循环往复。她淡淡地说，我们淡淡地听。越是有故事的人，越从容沉静。经历了沧桑巨变的人，有种被岁月沉淀后的洗练与纯粹。此时此刻，什么也不想说。

漫天弥漫的沉静中，一个人更容易看到时间，看到自己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