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菩萨蛮·风柔日薄春犹早》原文与赏析

菩萨蛮·风柔日薄春犹早

风柔日薄春犹早②，夹衫乍著心情好③。睡起觉微寒，梅花鬓上残④。

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沉水卧时烧⑤，香消酒未消。

【注释】①菩萨蛮：原唐教坊曲，后用为词牌名。亦作《菩萨矍》，又名《子夜歌》《重叠金》等。据说创调于唐开元天宝年间，李白曾有作。双调四十四字，上下阕各四句，均为两仄韵，两平韵。②风柔日薄：指早春阳光和煦宜人。③乍著：刚刚穿上。④梅花：此处当指插在鬓角上的春梅。一说指梅花妆。《太平御览》卷九七引《宋书》，南朝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额上，成五出之花。拂之不去，此后有梅花妆。⑤沉水：即沉水香，也叫沉香，一种熏香料。

【赏析】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女词人，李清照总是沉溺于自己的内心，并捕捉它微妙的波动。南渡前她的情绪波动围绕着明诚的去留，南渡后最开始的那段时间里，她的情绪波动一直围绕着故国故土。

这首词应该是南渡后在金陵所作。

上片写她嗅到了春的气息。

风，是轻柔的，犹如一双温柔手，抚摸着它遇到的每个人。日，是和暖的，还没有露出凌厉的气象。春尚浅，像柳梢头酝酿的新芽，等待绽放。这样的时节，穿着夹衫，心情正好。可你别被她的好心情骗过了。

“睡起觉微寒，梅花鬓上残。”也许是因为刚刚睡起的缘故，忽然感觉到丝丝寒意。这点寒，迅速从身体传递到心里。看着刚睡起镜中的自己，鬓上的那朵梅花，已经凋残。这已经不是那枝“春欲放”的梅花了，正像历经了风雨流年的自己。想到这里，心中涌起一种悲哀和惊惧。

我惊讶于她情绪的深刻和细腻。乍喜还悲的情绪，乍暖还寒的心境，细腻微妙，一颗粗糙的心体会不到，也传达不出。她的女性特质再次镌刻在词里。男子作闺音，可以摹写女子的态与形，甚至是她们的小心思，却写不出这种敏感与细腻，一种带着体温的微妙情绪。

下片抒情，她的悲伤还在蔓延。

“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故乡，一个她不敢轻易触碰的字眼，她怕一说出来，就会流出眼泪。可她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此前，她说“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说“梦远不成归”，绕着弯子不碰“故乡”两个字，此时情感酝酿到了极致，实在无法再控制下去，她简直是在呼喊：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

回不去的故乡，也忘不掉。能怎么办呢？除非醉。

“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这是宋之阶下囚、南唐的亡国之君李煜在回首故国而无望的情形下，给自己开出的药方。一个“词中之帝”，一个“婉约词宗”，隔着并不太遥远的时空，呼应。

卧时烧的沉水香，已经燃尽，香气全无。酒却醉得太深，还残留着醉意。醉深，是因为愁浓。喝酒，是她对故乡的祭奠与忘却，眷恋与不舍。情有多浓，醉就有多深。香消酒未消，是必然的。

这个春天的早上，她只能以自己特有的方式、以女性的柔弱与细腻告慰故乡，告慰自己漂泊的灵魂。

她无法像其他南渡词人那样慷慨激昂，而是将悲伤碾碎了，揉细了，温柔地铺洒在心灵的水域。也无法做一个逍遥的隐者，“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偕隐皆风流，从来都是男子的选择。

她只能婉约地诉说着自己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