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诉衷情·枕畔闻残梅喷香·夜来沉醉卸妆迟》原文与赏析

诉衷情·枕畔闻残梅喷香·夜来沉醉卸妆迟

夜来沉醉卸妆迟②，梅萼插残枝。酒醒熏破春睡，梦远不成归。

人悄悄，月依依，翠帘垂。更挼残蕊③，更捻余香④，更得些时⑤。

【注释】①诉衷情：原为唐教坊曲名，后用为词牌名。唐温庭筠取《离骚》“众不可户说兮，孰云察余之中情”之意，创制此调。又名《桃花水》《试周郎》。双调四十四字，上下片各三平韵。②沉醉：大醉。③更：又。挼：揉搓。④捻：用手指搓转，其程度比“挼”更进一层。⑤得：需要。

【赏析】明诚知江宁府（南宋时又称金陵，后改称建康）已有一段时间了。每次听闻朝政时局后，她都会忍不住心惊，忍不住内心激起微澜，之后，慢慢平息。

早已过了不惑之年，可她骨子里依然有一种天真的东西。这个东西，让她不够合群，也不容易快乐起来。这个东西，也让她能够在喧嚣的人世，临水照花，自得其乐。

据宋人笔记《清波杂志》载：“明诚在建康日，易安每值天大雪，即顶笠披蓑，循城远览以寻诗。得句，必邀其夫赓和，明诚每苦之也。”不甘心无法摆脱的庸常与麻木，一个敏感的人总会在单调中发现异色，发现美。那样，才能证明自己还有一颗不死的心，还活着。只是，此时的明诚，也无复往日在青州时赌书泼茶的情怀了。一是事多，二是无心，三是才短。从前之至乐变成现在难以应付的苦。这到底是一种成熟，还是一种世故？是一种冷静的理智，还是浑浊的迟钝？

是自己要求太高，还是太天真？

无法改变了。更多的时候，还是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坚强，安静地过。

这首《诉衷情》便是这种心境的写照与产物。

“夜来沉醉卸妆迟，梅萼插残枝。”又见酒，又见梅。李清照爱酒，诗里散发着酒的醇香。也爱梅，这枝梅从豆蔻的清纯直到暮年的萧瑟，一直陪伴着她，不离不弃。

她又喝酒了。没说为什么要喝，只说夜里因喝得太多，太醉，妆也懒得卸去便睡了。醒来后，插在发鬓上的梅花瓣被压得散落在枕上，枝干上唯余梅花蕊，狼藉落寞的样子。

“酒醒熏破春睡，梦远不成归。”这枝梅太香，熏破了她的梦。她曾怪桂花“熏破愁人千里梦，太无情”，这里又怪起了梅。其实，都是因为自己的心绪不佳。她喜欢的应该是含蓄内敛、细水长流的清香，像她一样。梅香熏破了她的梦，梦太虚幻，太遥远，无法借她一双脱离沉重肉身和现实的翅膀，让她可以回到想去的地方——旧国或是汴京。

往昔太美，今朝太冷，想得到一点温暖力量，只能到旧梦里去寻，去回味。却又被熏破，无聊无绪更甚。

下片，果真更是无聊无情无绪。

“人悄悄，月依依，翠帘垂。”一切都沉睡在夜的怀抱里，人睡了，鸟睡了，花睡了，唯一轮孤月，陪伴着她这个在深夜无法安眠的人。翠帘低垂，她能做些什么呢？只有待在室内。“更挼残蕊，更捻馀香，更得些时。”

轻轻揉搓着梅的残蕊，揉着漫漫长夜的光阴，夜太黑，夜太长，想将它碾碎。手上沾着些梅的余香，她嗅了嗅，好像也没有刚醒时那样馥郁了。如此无聊、重复，时间又缓缓流过了一些。

一个人，在寂寞里，独守凄凉，独饮离殇；一个人，打发无可言说的寂寞，打发无奈的静谧的时光。想起以后还要这样过好多年，真是让人恐慌。唯一可以让她的生活变得有意义的金石，在乱离时世中，得到与保存，都成了一种奢侈。

“更挼残蕊，更捻馀香，更得些时。”三个“更”字叠加，有种急管繁弦般的促迫，这种促迫更显出她内心的空寂与无聊。李清照善用叠字，如“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如后面即将出场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皆属于此列。她的叠字运用，带有浓烈的女性气息，充满感性的细腻与女性的直觉，情感在这种叠字中似乎要满溢。若从一个男子的口中说出来，显得有些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