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摊破浣溪沙·病起萧萧两鬓华》原文与赏析

摊破浣溪沙·病起萧萧两鬓华

病起萧萧两鬓华，卧看残月上窗纱。豆蔻连梢煎熟水①，莫分茶②。

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终日向人多酝藉，木犀花③。

【注释】①豆蔻，一种药物，连枝梢而生。性温，去湿，和胃。熟水，用特殊方法制作的水。《事林广记别集》载：“夏月，凡造熟水，先倾百煎滚汤在瓶器内，然后将所用之物投入，密封瓶口，则香倍矣。”这里李清照是将豆蔻投入熟水煎制，香味倍增。②分茶，是一种煎茶的方式。《茶经·五之煮》载：“以竹筴环激汤心，则量末当中心而下。有顷，势若奔涛溅沫，以所出水止之，而育其华也。凡酌，置诸碗，令沫饽均。沫饽，汤之华也。华之薄者曰沫，厚者曰饽，细轻者曰花，如枣花漂漂然于环池之上，又如回潭曲渚青萍之始生，又如晴天爽朗有浮云鳞然。其沫者如绿钱浮于水渭，又如菊英堕于樽俎之中。饽者，以滓煮之，及沸，则重华累沫皤皤然若积雪耳。”宋代，它流行于士大夫或贵族阶层，不但是一种生活方式，更是宋人追求淡雅之审美趣味的一种体现。③木犀花：即桂花。

【赏析】此词或许是写于明诚病逝后，她大病初愈之际。或许是更晚的时候，在金华或是临安的某个大病初愈的日子。总之是在南渡之后。

经历了颠沛、离乱、毁誉、疾病种种无故加之的人生磨难后，她淬炼得更为精纯、淡定，有一种停止了向周围世界呼告诉求的大器。傲气仍然有，清气仍然有，只是不再那样咄咄逼人、炫目或张扬。她退回到世界的一角，像一朵散发着幽香的木犀花，终日向人多酝藉。观庭前花开花落，随天外云卷云舒。这是人生的“静”境。

这首词，写的是“静”。

多事之秋，多愁多病，是人之常情。不这样，你怎能感受得到人生的嶙峋？又怎么体味得到嶙峋过后渐次展开的柳暗花明？病中之静，有点禅意，有点悲欣交集。从某种意义上说，病，给人提供了悟静的因缘际遇。敏慧之人，才力丰赡之人，总能从中提炼出人生真味。

“病起萧萧两鬓华，卧看残月上窗纱。”病起，憔悴，但见萧萧两鬓，更加增添了苍凉的意味。病中的人往往很敏感脆弱，也做不了什么，只能躺下来，倚枕望天边残月慢慢地将银白色的月光铺洒在窗纱上。整个意境极为安静。

“豆蔻连梢煎熟水，莫分茶。”室内小火炉上正煎制着“豆蔻熟水”，药香随着水汽，满溢在空气中。缓缓沸腾的声音，一下一下，在寂静的室内显得分外清晰，这是以动写静。缠绵病榻，闻着药香，听着水沸腾的声音，这场景，多像昔日分茶的情形，此时却分不了茶。

疾病暂时将人拖离了红尘，避开喧嚣扰攘的人事，让心灵得一隅而偏安。那么，就这样吧。安心享受病中之静带来的别样情致，这便是下片的题旨。

“枕上诗书闲处好。”闲来无事，取一两卷诗书，随意翻阅。兴之所至，往往会读出平时见不到的好来。像在春外邂逅了佳人，别有风味。或是遇到了一位相视一笑莫逆于心的老友，携一壶老酒，与你对坐，细数别后的风尘。

“门前风景雨来佳。”雨在平时是恼人的，它阻了人与外界的联系，隔绝了一颗跃跃欲试喧腾不已的心。静卧病榻，倒感觉这雨别有一番滋味，像是特意为病中之人而设的。雨，消隐了一切色相和喧哗，让人不得不向内观望，不得不回归到自己的内心，体味内在的宁静。

窗外，没有人，只有一棵桂花枝。终日向人多酝藉，安安静静，不言不语。这安静中却有着不可忽视的丰富与高贵。那么，也好，就做一株木犀花吧。

这才是生命的品质或质地，是她病中的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