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忆秦娥·临高阁》原文与赏析

忆秦娥·临高阁

临高阁，乱山平野烟光薄②。烟光薄，栖鸦归后，暮天闻角③。

断香残酒情怀恶，西风催衬梧桐落④。梧桐落，又还秋色⑤，又还寂寞⑥。

【注释】①忆秦娥：词牌名。此调始见《唐宋诸贤绝妙词选》所录李白词《忆秦娥·箫声咽》。双调四十六字，上下片各三仄韵，一叠韵，用韵以入声部为宜。②乱：在这里是无序的意思。③角：画角，一种警昏晓的军中乐器。形如竹筒，本细末大，以竹木或皮革制成，外施彩绘，故称，发声哀厉高亢。④西风：即秋风。催衬：宋时日常用语，催赶、催促。⑤还：回，归到，一说已经。⑥还（huán）：仍然。

【赏析】南渡之后，递遭沦落异乡、家破人亡、文物遗散之殇，又目睹山河破碎、流离失所之状，她将家国之痛、零落之悲打并入个人身世际遇之中，一些词境变得雄阔起来。

读这首《忆秦娥》，有不一样的感觉。少了脂粉气，多了些阳刚气。让人想起李白的《忆秦娥》：“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李清照的这首词，也是抒发登临之情。

她在黄昏中登临高阁。极目所见，是乱山平野，苍茫萧飒。是薄暮时分，昏黄的日光。一切都呈现出荒凉萧飒的气象。

几只归鸦掠过黄昏的苍茫，匆匆向巢穴飞去。几声号角，浊重悲怆，听得人心慌。远景所见是“乱山平野”，所听是栖鸦聒噪，暮天寒角。这种逼仄感，让她不得不向往事中回溯，想从那里打捞一点点温暖，来抵御暮色苍茫中无所不在的寒凉。

不堪回首，回首的悲伤和悔恨会将人淹没。眼前的断香和残酒，狼藉得不可收拾，只会让人情怀更恶。

西风起，吹落梧桐。断香、残酒，西风、梧桐，皆是院内的景，近处的景，情中的景。

远处，近处，宏观，微观，所见无不是寂寞。“又还秋色，又还梧桐”，是从她骨子里流出来的孤独，捂都捂不住，就这样不由分说又理所当然地跳了出来。

人在孤独寂寞中登高，又从登高中回到孤独寂寞。从哪里来，最终又回到哪里去。

秋天暮色中的游历，在一片浑无际涯的寂寞中，似结束，又没有结束。

“又”，是循环，是无尽，是重逢，是永不可摆脱。

李清照很聪明，写春，用梅。写秋，我们已经见过的：有栖鸦、寒笳，有砧声、蛩声、漏声。还有这首词中的主角：梧桐。这首词有的版本上有一个副题：桐。

我不知道，古诗词里为什么会以梧桐作为秋之代言。梧桐，是他们在秋天接头的暗语，是他们渲染愁怀的喉舌。离开了它，秋将不成为秋，愁也不成为愁。只要看看，满篇满眼的梧桐，你就会明白。

李清照个人，除了偏爱春天的梅外，其次便是梧桐。从相思到离愁，从中年到暮年，这株梧桐像那枝梅花一样，忠诚地陪伴着她，见证着她的悲愁。这是她笔下的梧桐：

草际鸣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

寒日萧萧上琐窗，梧桐应恨夜来霜。酒阑更喜团茶苦，梦断偏宜瑞脑香。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我想梧桐应该是最具有季候特征的植物了。夏日里，它以阔大的树叶贮着满满的浓绿的热情。秋日里，它以最敏锐的触觉捕捉秋之气息，在第一阵西风来临时，便迅速做出反应，枯萎，凋零，干脆而又决绝。其兴也勃，其枯也速。因为盛大，来与去都招人耳目。生与死，都大张旗鼓。

你无法忽视它的存在，它的荣枯都很鲜明，见证着瞬息流转的光阴。

归鸦已息，暮天的号角已息，梧桐已落，西风不卷。苍茫大地，唯余秋色，唯余寂静，唯余寂寞，唯余一个无枝可依的孤零零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