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洵《心术》原文、赏析、解读

心术

【题解】

《权书》是苏洵的一组策论，共十篇，本文是其中一篇。作为用兵策论，本文强调“治心”，即将帅的思想与军事素养，所以标题为“心术”。本文分别从治心、尚义、养士、智愚、料敌、审势、出奇、守备八个方面阐述了战争的战略策略思想，其中包含着一些朴素的辩证法观点，但也有“怀其欲而不尽”“士欲愚”之类的封建权术。

文章每节自成段落，各有中心，又有内在的联系，逻辑很严密。

【原文】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1]，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凡兵上义；不义，虽利勿动。非一动之为利害，而他日将有所不可措手足也夫惟义可以怒士，士以义怒，可与百战。

凡战之道，未战养其财，将战养其力，既战养其气，既胜养其心。谨烽燧严斥堠，使耕者无所顾忌，所以养其财；丰犒而优游之，所以养其力；小胜益急小挫益厉，所以养其气；用人不尽其所欲为，所以养其心。故士常蓄其怒、怀其欲而不尽。怒不尽则有余勇，欲不尽则有余贪。故虽并天下，而士不厌兵，此黄帝之所以七十战而兵不殆也^[2]。不养其心，一战而胜，不可用矣。

凡将欲智而严，凡士欲愚。智则不可测，严则不可犯，故士皆委己而听命夫安得不愚？夫惟士愚，而后可与之皆死。

凡兵之动，知敌之主，知敌之将，而后可以动于险。邓艾缒兵于蜀中^[3]非刘禅之庸，则百万之师可以坐缚，彼固有所侮而动也。故古之贤将，能以兵尝敌，而又以敌自尝，故去就可以决。

凡主将之道，知理而后可以举兵，知势而后可以加兵，知节而后可以用兵。知理则不屈，知势则不沮，知节则不穷。见小利不动，见小患不避，小利小患，不足以辱吾技也，夫然后有以支大利大患。夫惟养技而自爱者，无敌于天下。故一忍可以支百勇，一静可以制百动。

兵有长短，敌我一也。敢问：“吾之所长，吾出而用之，彼将不与吾校；吾之所短，吾蔽而置之，彼将强与吾角，奈何？”曰：“吾之所短，吾抗而暴之，使之疑而却；吾之所长，吾阴而养之，使之狎而堕其中。此用长短之术也。”

善用兵者，使之无所顾，有所恃。无所顾，则知死之不足惜；有所恃，则知不至于必败。尺箠当猛虎，奋呼而操击；徒手遇蜥蜴，变色而却步，人之情也。知此者，可以将矣。袒裼而案剑，则乌获不敢逼^[4]；冠胄衣甲，据兵而寝，则童子弯弓杀之矣。故善用兵者以形固。夫能以形固，则力有余矣。

【译文】

作为将领的原则，应当首先锻炼和培养精神与意志。即使泰山在面前突然崩塌也能面不改色，麋鹿在身旁跑过也能不眨眼睛，这样才能够控制战局从而趋利避害，才能够对付敌军。

大凡用兵，崇尚正义。如果不合乎正义，即使有利可图也不要轻举妄动。并不是怕这一次行动会失败，而是怕造成以后手足无措、进退维谷的被动局面。只有正义才能够激励士兵，士兵因为正义而同仇敌忾，就可以连续作战。

大凡作战的原则是，尚未开战时，要发展生产储备物资；将要开战时，要使士兵养精蓄锐；战斗开始后，要使士兵保持锐气；打了胜仗后，要使士兵保持进取精神。谨慎地做好警报工作，严密地做好侦察瞭望工作，让种田人放心生产，用这个办法来积蓄物资；给士兵丰厚的犒劳，使他们充分休息，从而养精蓄锐；打了小胜仗要教育士兵不松劲，遭到小挫折要鼓励士兵不泄气，从而提高士气；用人时不要完全满足他的欲望，以便使他保持进取精神。这样，士兵们经常保持高昂的斗志，满怀希望从而富有进取精神。义愤填膺就会勇气十足，愿望未满足就会继续追求。所以，即使统一了天下，士兵也不会厌战，这就是黄帝经过七十场战争而士兵仍不懈怠的原因。如果不培养和锻炼士兵的精神和意志，打一次胜仗之后就无法再用了。

凡是做将领的要睿智威严，凡是做士兵的要忠厚老实。睿智使人无法测度，威严使人不敢冒犯，因此士兵都愿舍身相随而冲锋陷阵，怎能不忠厚老实呢？只有士兵忠厚老实，这样他们才会同将领一起拼命作战。

凡是行军打仗，必须了解敌军的主帅和将领，然后才可以冒险行动。邓艾用绳子拴住士兵从山顶放下去偷袭蜀国，若不是刘禅昏庸无能，那么纵使有百万大军入侵，也定叫他们束手就擒，邓艾是看准了刘禅，所以才冒险袭击的。所以古时候贤明的将帅，能够用一部分兵力去试探敌人，而且能够通过敌人来检验自己的不足，所以能够正确地决定进退行止。

大凡做主将的原则是，通晓事理才可以出兵作战；了解形势才可以参加战斗，懂得节制才可以指挥军队；通晓事理就不会蒙受耻辱，了解形势就不会失败，懂得节制就不会陷于绝境。见小利不妄动见小害不躲避；小利小害，不值得我施展本领。只有这样才能够从容自如地应付大利大害的局面。只有善于练好本领而且自爱的人，才能够无敌于天下。所以一忍能够抵挡多次勇猛的冲击，一静能够制服多次盲目的行动。

军队都有长处和短处，无论敌我都是一样的。试问：“我军的长处，我拿出来运用它，敌军不与我较量；我军的短处，我掩盖而不暴露，敌军却偏要与我较量，怎么办呢？”回答说：“我军的短处，我有意暴露出来，使敌军疑惑不定而退却；我军的长处，我要暗中隐藏，精心培养它，使敌军大意而落入我的手中这就是运用长处和短处的技巧。”

善于用兵的人，能够使士兵无所顾虑而有所倚仗。没有顾虑，士兵就不怕死；有所倚仗，就相信打仗不至于必然失败。拿着短棍，碰上老虎，也可以大声呼喊奋力打击；空着两手，即使遇到蜥蜴，也会吓得变颜失色不敢前进，这是人之常情。明白这个道理，就能统率军队了。光着脊梁手握利剑，即使古代的大力士乌获也不敢靠近；戴着头盔穿着铠甲，却靠在武器上睡觉，就是小孩也能射箭杀死他。所以，善于用兵的人能利用形势来巩固自己的力量。能利用形势来巩固自己力量的人，那么他的力量就会绰绰有余了。

邓艾

【注释】

[1] 泰山：在今山东泰安北，为五岳之一，古人以泰山为最高的山。

[2] 黄帝：传说中我国中原各族的共同祖先，本为部落首领，曾打败炎帝，杀死蚩尤，被拥戴为部落联盟首领。

[3] 邓艾：三国时魏国大将，率兵攻蜀，选择艰险的山路进军，山高谷深，缒绳而下，邓艾以毡裹身滑滚下山，乘蜀兵不备，直抵成都城下，蜀主刘禅出降。

[4] 乌获：战国时秦国武士，相传能力举千钧，受到秦王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