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喜雨亭记》原文、赏析、解读

喜雨亭记

【题解】

苏轼于宋仁宗嘉祐六年（1061）十二月到凤翔府任签判。喜雨亭在凤翔府城东北。文章开头说明命名之由，也指明了文章的主旨，扣一“喜”字而写。第二段主要写“雨”，带出“亭”，后两段写游亭之感。全文写透一个“喜”字，得雨之喜，建亭之喜，而喜中流露出的却是对人民生活的深切关怀，无枯燥说教之感，充满了轻松幽默。

【原文】

亭以雨名，志喜也。古者有喜，则以名物，示不忘也。周公得禾^[1]，以名其书；汉武得鼎^[2]，以名其年；叔孙胜敌^[3]，以名其子。其喜之大小不齐，其示不忘一也。

予至扶风之明年^[4]，始治官舍。为亭于堂之北，而凿池其南，引流种树，以为休息之所。是岁之春，雨麦于岐山之阳^[5]，其占为有年。既而弥月不雨，民方以为忧。越三月乙卯，乃雨；甲子，又雨，民以为未足；丁卯，大雨，三日乃止^[6]。官吏相与庆于庭，商贾相与歌于市，农夫相与忭于野。忧者以喜，病者以愈，而吾亭适成。

于是举酒于亭上，以属客而告之，曰：“五日不雨可乎？”曰：“五日不雨则无麦。”“十日不雨可乎？”曰：“十日不雨则无禾。”“无麦无禾，岁且荐饥，狱讼繁兴，而盗贼滋炽，则吾与二三子，虽欲优游以乐于此亭，其可得耶？今天不遗斯民，始旱而赐之以雨，使吾与二三子得相与优游而乐于此亭者，皆雨之赐也！其又可忘耶？”

既以名亭，又从而歌之，曰：“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为襦；使天而雨玉，饥者不得以为粟。一雨三日，伊谁之力？民曰太守，太守不有；归之天子，天子曰不然；归之造物，造物不自以为功；归之太空，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吾以名吾亭。”

【译文】

这座亭子用雨来命名，是为了纪念当时下雨这件喜事。古时候有了什么让人喜庆的事，就用它来命名事物，表示永远不会忘记的意思。当初周公接到周成王赏赐的嘉禾，便用它作为自己文章的篇名；汉武帝获得从汾阴发现的宝鼎便用它做了自己的年号；战国时鲁国的将领叔孙得臣俘获了敌人侨如，便把自己的儿子改名侨如。虽然他们的喜事大小不一样，但表示他们永不忘记的心志却是一致的。

我到扶风的第二年，才开始建造官邸。在堂屋的北面修了一座亭子，在南面开凿了一口池塘，引来流水，栽种树木，把它作为休息的场所。这年春天在岐山之南下了一场麦雨，占卜后说是丰年的征兆。然而之后整整一个月没有下雨，百姓因此忧虑起来。时节过了阴历三月八日，才下了雨；三月十七日又下了雨，而百姓们认为雨下得还不够；到了三月二十日，天降大雨，一连三日才停。官吏们在衙门里一起庆贺，商人们在集市上一起唱歌，农民们在田野中一起欢笑。忧愁的人因此高兴，生病的人因此痊愈，而我的亭子正好在这时建成了。

于是，我便在亭子里设宴，向客人们敬酒并问他们：“五天不下雨可以吗？回答说：“五天不下雨就收获不到麦子了。”“十天不下雨可以吗？”回答说：“十天不下雨就收获不到稻子了。”“收不到麦子、稻子，就会出现灾荒，诉讼案件就会增多，而盗贼会愈加猖獗。那么我与诸君即使想悠然从容地在这个亭子里玩乐，难道能够如愿吗？现在上天不遗弃这里的百姓，才显旱象就赐降大雨使我与诸君能一起在这个亭子里悠闲从容游乐，都是这从天而降的喜雨赏赐的啊！这又怎么能够忘记呢？”

既以“喜雨”命名亭子，又接着歌唱此事。歌词说：“即使上天降下珍珠，受寒的人也不能把它当作短袄来穿；即使上天降下宝玉，饥饿的人也不能把它当作粮食来吃。一连下了三天大雨，这是谁的力量？百姓说是太守，太守说他不曾有这样的力量；归功于天子，天子也否认；归功于造物之主，造物主不认为是自己的功劳；归功于太空，太空深远缥缈，不能够命名，我便用‘喜雨’命名我的亭子吧。”

【注释】

[1] 周公得禾：相传，成王的弟弟唐叔得到一株生长特殊的嘉禾，两苗合生一穗认为是一种祥瑞，把它献给成王，成王又把它送给正在东土的周公，周公写了一篇文章，名叫《嘉禾》，纪念此事。本文现已失传，《尚书》仅存篇名。

[2] 汉武得鼎：汉武帝在公元前116年，得宝鼎于汾水上，遂改年号，以该年为元鼎元年。

[3] 叔孙胜敌：春秋时，鲁文公十一年（前616）冬，北狄犯鲁，文公命叔孙得臣击之，获其首领侨如，得臣因名其子为侨如。

[4] 扶风：古郡名，宋为凤翔府，治所在今陕西凤翔。苏轼在仁宗嘉祐六年（1061）任凤翔府签书判官。称凤翔为扶风，为习用旧称。

[5] 雨麦：下了一场麦雨。

[6] 丁卯：我国古代以干支纪时。嘉祐七年（1062）三月初一为戊申，则乙卯为初八、甲子为十七日、丁卯为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