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释祕演诗集》序》原文、赏析、解读

《释祕演诗集》序

【题解】

本文是欧阳修给友人祕演和尚的诗集所写的序文。作者一反诗序俗套，对诗只数笔带过，却通过述说石曼卿、祕演两人的境遇，表现他们的高风亮节，并明确指出他们“伏而不出”的原因是“时人不能用其材”，表达了对他们的强烈同情。

【原文】

予少以进士游京师^[1]，因得尽交当世之贤豪。然犹以谓国家臣一四海，休兵革，养息天下以无事者四十年，而智谋雄伟非常之士，无所用其能者，往往伏而不出，山林屠贩，必有老死而世莫见者，欲从而求之不可得。

其后得吾亡友石曼卿^[2]。曼卿为人，廓然有大志，时人不能用其材，曼卿亦不屈以求合；无所放其意，则往往从布衣野老，酣嬉淋漓，颠倒而不厌。予疑所谓伏而不见者，庶几狎而得之，故尝喜从曼卿游，欲因以阴求天下奇士。

浮屠祕演者^[3]，与曼卿交最久，亦能遗外世俗，以气节自高。二人欢然无所间。曼卿隐于酒，祕演隐于浮屠，皆奇男子也，然喜为歌诗以自娱。当其极饮大醉，歌吟笑呼，以适天下之乐，何其壮也！一时贤士，皆愿从其游，予亦时至其室。十年之间，祕演北渡河^[4]，东之济、郓，无所合^[5]，困而归。曼卿已死，祕演亦老病。嗟夫！二人者，予乃见其盛衰，则予亦将老矣。

夫曼卿诗辞清绝，尤称祕演之作，以为雅健有诗人之意。祕演状貌雄杰，其胸中浩然，既习于佛，无所用，独其诗可行于世，而懒不自惜。已老，胠其橐，尚得三四百篇，皆可喜者。

曼卿死，祕演漠然无所向。闻东南多山水，其巅崖崛峍，江涛汹涌，甚可壮也，遂欲往游焉。足以知其老而志在也。于其将行，为叙其诗^[6]，因道其盛时，以悲其衰。

【译文】

我在少年时候，因为考中了进士而游历京师，所以得以普遍结交当时的贤人豪杰。我还认为国家四海统一，停止战争，使天下休养生息、太平无事有四十年了。而那些智谋雄伟非常的贤士，因为没有发挥其才能的机会，往往隐藏而不肯出来。住在山林中的屠夫商贩，必定有到死而世上也不知道其才能的想要寻找他们也见不到。

后来认识了我死去的朋友石曼卿。曼卿为人豁达而有大志，当时的人不能重用他的才能，曼卿也不肯卑躬曲求去苟合。他无处抒发自己的苦闷情怀，就经常和平民野老开怀畅饮嬉戏，尽情大醉而不厌倦。我怀疑隐藏而不露面的贤士，也许会在接近这些人时遇到，所以常喜欢和曼卿交游，想由此暗中访求天下的奇才和尚祕演，与曼卿结交的时间最久，也能抛弃世俗凡事，以气节来自守高洁两人亲密无间，没有一点隔阂。曼卿沉溺在酒中，祕演则隐匿于佛门，他们都是天下的奇男子，又都喜欢吟诗作歌赋来自我娱乐。当痛饮大醉的时候，他们歌唱诵诗，欢笑呼喊，来寻找天下的快乐，是多么地慷慨雄壮。当时的贤人名士，都愿意跟他们交游，我也常常到他们的居所。十年之间，祕演向北渡过黄河东面到过济州、郓城，没有遇上知己，困倦归来。这时曼卿已经死了，祕演也年老多病。唉！我亲眼看到他们的盛衰，那么我也将要老了。

曼卿的诗词清绝，但是他更称赞祕演的诗作，认为其诗雅致雄健，有诗人的情意。祕演的相貌雄伟杰出，胸怀宽阔，有浩然之气。然而他已经入佛门也就没有用武之地，只有他的诗可以行世，但他懒散而又自己不爱惜。年老的时候，搜寻他的行囊，还有三四百篇诗文，都是十分令人喜爱的作品。

曼卿死后，祕演很寂寞，又无处可去，听说东南一带多山水，其地山峰高峻江中波涛汹涌，景色甚为雄壮，所以想要去游览。这就可以知道他虽然年老了但远大的志向还在。在他将要出发的时候，我为他的诗集写了这篇序文，以此称道他的盛年，悲叹他的衰老。

【注释】

[1] 京师：国都。这里指北宋京城汴梁（今河南开封）。

[2] 石曼卿：名延年，北宋宋城（今河南商丘南）人，当时的有名诗人。

[3] 浮屠：指佛，是梵文佛陀的音译。这里指和尚。

[4] 河：黄河。

[5] 济：济州。治所在巨野（今山东巨野南）。郓：郓州，治所在须昌（今山东东平）。

[6] 叙：通“序”，这里是作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