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琨《重赠卢谌》赏析

重赠卢谌

刘琨

【题解】

《重赠卢谌》是西晋诗人刘琨所作的一首述志五言诗，见于《刘越石集》。

公元310年，汉赵（匈奴政权，五胡十六国之一）攻陷西晋帝国都城洛阳，卢谌前往并州，投靠刘琨。刘琨是卢谌的姨父。公元315年，逃亡长安的西晋皇帝晋愍帝司马邺封刘琨为司空（一品荣誉官衔）、并州都督，刘琨任命卢谌为从事中郎（侍从官）。公元316年，汉赵大将石勒进攻并州，刘琨作战失利，并州丢失。卢谌随刘琨逃亡蓟城（今北京市），投靠鲜卑段部左贤王、幽州刺史段匹磾。段匹磾明面上与刘琨结拜为兄弟，实则随时都想除掉刘琨。公元318年，段匹磾将刘琨投入狱中。刘琨知道自己处境的凶险，写下了《赠卢谌》，希望卢谌设法营救。不知卢谌没有明白刘琨的用意，还是胆小（卢谌评价自己，说“禀性短弱”，即性格懦弱、浅薄且无能），只是以普通之词酬和。在这种情况下，刘琨写下了这首《重赠卢谌》。同年，刘琨被段匹磾杀害。卢谌投往辽西段末杯（鲜卑族人）。

刘琨乃西晋之英杰，为东晋名士之楷模。在并州军事失利之后，刘琨投奔鲜卑人段匹磾，与段匹磾歃血为盟，共同匡辅晋室。不料因儿子刘群得罪段匹磾，遂陷缧绁。刘琨被段匹磾所拘后，知道自己已无生望，在万念俱灰之时，曾写诗激励卢谌。然而，卢谌的答诗并未体会刘琨的诗意，只以普通之词酬和。于是，刘琨再写了这首“托意非常，掳畅幽愤”的诗歌以赠之，其创作时间约在晋元帝大兴元年（公元318年）。

《重赠卢谌》是晋司空、并州刺史刘琨的诗作，此诗是一首悲壮苍凉的英雄末路、志士受困的述志诗。诗中多借典故向友人倾诉了胸怀大志而无法实现的遗憾和忧愤，抒发了自己为国出力的志愿和事业经受挫折的痛苦，揭示了个体生命在绝境中的悲哀与求生的欲望。其主旨是激励卢谌设法施救，与自己共建大业。全诗采用以实带虚的笔法，其口气明是直陈胸臆，又暗中照应着“赠卢”，在吐露心曲的同时对友人进行劝勉，责己劝人，句句双关，具有寓意深长、婉而有味的特点。

【原文】

握中有悬璧，本自荆山璆①。

惟彼太公望，昔在渭滨叟②。

邓生何感激，千里来相求③。

白登幸曲逆，鸿门赖留侯④。

重耳任五贤，小白相射钩⑤。

苟能隆二伯，安问党与仇⑥？

中夜抚枕叹，相与数子游⑦。

吾衰久矣夫，何其不梦周⑧？

谁云圣达节，知命故不忧⑨？

宣尼悲获麟，西狩涕孔丘⑩。

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

时哉不我与，去乎若云浮⑪。

朱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⑫。

狭路倾华盖，骇驷摧双辀⑬。

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⑭。

【注释】

①悬壁：楚地产的美玉（名悬黎）做成的壁。壁：玉质服饰装饰品，平圆而中有小孔。荆山璆（qiú）：即指春秋时期，楚国人卞和从荆山所得和氏璧。璆：美玉。这两句是称赞卢谌的话。

②惟：思。太公望：即姜尚，世称姜太公。姜尚在渭水垂钓，周文王以为大贤，与他同车而返。叟：老头。

③邓生：即邓禹，东汉光武帝刘秀手下的第一功臣（云台二十八将之首）。刘秀在河北起事时，非常不顺，甚至萌生了退出河北的念头，这时候邓禹投靠刘秀，并助刘秀打开了局面。感激：兴奋激动。

④白登：山名，在今大同东，此指“白登之围”一事。公元前200年，汉高祖刘邦出兵迎敌匈奴，被困白登山七天七夜，后来陈平用计贿赂匈奴单于的夫人，才得以解脱。曲逆：即曲逆侯陈平。鸿门：地名，在今陕西临潼东，此指“鸿门宴”一事。公元前206年，刘邦前往鸿门拜见项羽，项羽的部众想要借机杀死刘邦，幸亏张良多方布置，刘邦才幸免而归。留侯：即张良，封爵留侯。这两处典故是隐喻刘琨自己的处境，希望卢谌能仿效陈平、张良。

⑤重耳：即晋文公姬重耳。五贤：即赵衰、狐偃、贾佗、先轸、魏犨，晋献公晚年受娇妻骊姬的蛊惑，残害亲子，上面五人跟随重耳逃难，不离不弃。重耳回国即位后，他们又辅佐重耳治国。小白：即齐桓公姜小白。相：以……为宰相。射钩：箭头射中衣钩，这是管仲射杀小白的典故。公元前685年，小白与公子纠争抢时间都想早一步回国即位，公子纠的谋士管仲设计，在小白的必经之路上搭箭射杀。结果箭头射中小白的衣钩。小白即位后，听从鲍叔牙的话，不计前嫌，任用管仲为宰相。

⑥隆：使……兴盛。二伯：晋文公和齐桓公，二人都是春秋五霸之一，五霸亦称五伯。党：同党，指重耳重用五贤。仇：管仲与小白的射钩之仇。

⑦数子：前文提及的英才，姜尚、邓禹、陈平、张良、五贤、管仲。

⑧“吾衰”二句：感叹自己无力解困。这两句用典出自《论语·述而》：“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

⑨圣：最高的道德。达节：不拘泥小节而合乎道义。知命故不忧：《周易·系辞》：“乐天知命故不忧。”这两句隐喻诗人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⑩宣尼：即孔子，汉成帝时追谥孔子为褒成宣尼公。获麟、西狩：公元前481年冬，鲁哀公于鲁国西部狩猎，捕获麒麟。孔子认为，荒淫乱世而出现神兽，难以接受，因而悲伤（孔子认为，只有盛世麒麟才能出现）。

⑪与：等待。云浮：时光如云飘散，形容时光如梭般流逝。

⑫朱实：红色的果实。陨：掉落。

⑬华盖：华丽的车盖（车载大伞）。辀（zhōu）：车辕。

⑭何意：何故。绕指柔：柔软可以绕指。

【译文】

手握着的悬黎玉璧，是由荆山的美玉雕琢而成。

周文王的大贤名臣姜尚，以前不过是渭水岸边钓鱼的老人。

邓禹兴奋激动，不远千里追随刘秀（帮助刘秀成就功业）。

刘邦不幸被困白登，幸有陈平献计得以解脱；鸿门宴上，幸赖张良多方布置才侥幸逃离险地。

重耳归国，重用五位贤才；小白即位，不念管仲旧恶。

若如同重耳、小白那样有平抚天下的大志，又怎会拘泥于个人的恩怨（而区别对待贤能之人）？

每每夜深之时，独自抚枕嗟叹；希望生在与诸子同样的时代。

我已经年老体衰，为何还久久梦不到周公？

谁说最高的道德就是合乎道义而不必拘泥小节，（谁说）乐天知命就可以再无忧虑？

孔子听闻乱世出麒麟而悲伤，因神兽的出现而哭泣。

可叹我功业一无所成，生命却已如夕阳西下。

时光匆匆不待我，倏忽而过如浮云。

红果熟透随风落，繁花深秋乱飘零。

路途狭险，华车倾覆；车辕折断，宝驹惊骇。

百炼之铁何等刚硬，想不到如今竟柔软得可以绕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