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唐故监察御史卫府君墓志铭》原文、注释、赏析

唐故监察御史卫府君墓志铭

①

我国古代统治阶级中有服食金石丹药的事情，认为金石等矿物既坚固不易损坏，人吃了金石烧炼的丹药也就会变得像金石那样长生不老。这种事情早在秦汉时代就有了，魏晋时更成为士大夫的时髦风尚，当然是吃了毫无效果，不仅长不了生，弄得不好还会中毒送命。可到了唐代仍有些人执迷不悟，韩愈所写这篇《卫府君墓志铭》中的卫府君卫中立，就是这样一位人物。韩愈和卫中立的弟弟卫中行是朋友，写这篇墓志铭时自然得为死者留点面子，但仍写出死者迷信烧炼至死不肯回头的情态，含蓄地批判了这种愚蠢的行为。像这种对死者不隐讳其缺点毛病，只有在韩愈写的墓志铭里能见到，后人写起来就几乎一律隐恶扬善了。这也可说是韩文的一个进步面。韩愈写这篇墓志铭是在宪宗元和十年十二月(816)，当时他四十八岁，在京师任考功郎中知制诰。

①　府君:本是汉代对郡的长官太守的尊称，后来即使没有当过太守或相当于太守职位的人，在他的墓碑或墓志上也都可通称为“府君”。

君讳中立，字退之①，中书舍人、御史中丞讳晏之子，赠太子洗马讳濬之孙②。家世习儒学词章，昆弟三人③，俱传父祖业，从进士举。君独不与俗为事，乐弛置自便④。

父中丞薨既三年⑤，与其弟中行别，曰:“若既克自敬勤⑥，及先人存，趾美进士⑦，续闻成宗⑧，唯服任遂功，为孝子在不怠⑨。我恨已不及，假令今得，不足自贳。我闻南方多水银、丹砂，杂他奇药，爊为黄金，可饵以不死。今于若丐我，我即去。”

遂逾岭阨，南出。药贵不可得，以干容帅，帅且曰:“若能从事于我，可一日具。”许之，得药，试如方，不效，曰:“方良是，我治之未至耳。”留三年，药终不能为黄金。而佐帅政成，以功再迁监察御史。帅迁于桂，从之。帅坐事免，君摄其治，历三时，夷人称便。

新帅将奏功，君舍去。南海马大夫使谓君曰:“幸尚可成，两济其利。”君虽益厌，然不能无万一冀，至南海，未几竟死，年五十三。子曰某。

元和十年十二月某日，归葬河南某县某乡某村，附先茔。于时中行为尚书兵部郎，号名人，而与余善，请铭。

铭曰:嗟惟君，笃所信。要无有，弊精神。以弃余，贾于人。脱外累，自贵珍。讯来世，述墓文。

①　君讳中立，字退之:多数版本作“君讳某，字某”，但韩愈写墓志铭时不可能连死者名字都不知道，何况他和死者弟弟是朋友，有个本子作“讳中立，字退之”是对的，下面“讳晏”“讳濬”也是根据这个本子填补的。　②　太子洗马:从五品下阶的东宫官员。　③　昆弟三人:卫家兄弟是之立、中立、中行，是否还有一人已不清楚。　④　弛置:弛是松散，置是废置，弛置就是闲散。以上是第一段，讲卫中立的家世和他的习性。　⑤　薨既三年:古代儿子要为父亲服三年之丧(实际是二十七个月)，所以“薨既三年”后才能外出活动。　⑥　若:这里作“你”讲，后面的“若”字也如此。　⑦　趾美进士:趾美就是踵美、继美，是说也像先人一样考上了进士。　⑧　续闻成宗:续是继续，闻是令闻、好名声，宗是宗族，是说继承先人的好名声以荣光宗族。　⑨　服任:做官。遂功:博取功名。　　贳(shì):赦免。　　爊(āo):放在火里煨烤，这里就是烧炼的意思。　　饵(ěr):吃。　　丐:给予。　　以上是第二段，讲卫中立立志南行烧炼。　　岭:指五岭山脉。阨(ài):通“隘”，险要，关塞。　　容帅:指容管经略使房启，容管经略治所在今广西北流。　　且(jū):次(zī)且，犹豫，迟疑。　　监察御史:这当然也是虚衔性质。　　帅迁于桂:指宪宗元和九年(814)房启调任桂管观察使，桂管观察治所在广西临桂。　　摄:代理。　　三时:三个季度。　　夷人:指当地的少数民族。以上是第三段，讲卫中立在容、桂两地的活动。　　南海马大夫:指岭南经略使马总，岭南经略治所在今广东广州。至于称马总为“大夫”，大概是因为他有个御史中丞的官衔，御史中丞是御史台的长官御史大夫的副手。因此也可混称之为“大夫”。　　两济其利:烧炼出的黄金由卫中立和马总两家分享。　　以上是第四段，讲卫中立死于南海。　　茔(yínɡ):墓地。　　尚书兵部郎:尚书省的兵部郎中，从五品上阶。　　以上是第五段，讲撰铭缘起。　　要:应该是。　　贾(ɡǔ):出售，这里指给人效劳。　　自贵珍:自己珍惜保重。　　讯:告。　　以上最后一段，是铭文。

翻译

君讳中立，字退之，中书舍人、御史中丞讳晏之子，赠太子洗马讳濬之孙。家庭世代学习儒学词章，兄弟三人，都能继承父祖的事业，举进士。君独不与闻世俗之事，喜欢闲散自便。

父中丞死后已三年，君向其弟中行告别，说:“你已能自敬自勤，在先人健在时，像先人一样考上了进士，继承先人的好名声以荣光宗族，就得专心仕宦以博取功名成其为孝子。我自恨已来不及，即使现在博得了，也不足以免不孝之罪。我听说南方多水银、丹砂，加上别的奇药，烧炼成黄金，可吃了不死。如今你若同意，我马上前去。”

于是越过五岭关塞，到了南方。药价贵买不起，就找上容帅，帅迟疑道:“你能给我办事，可以给你提供一天的药料。”同意了，弄来了药，按照方子试验，没有效应，君说:“方子很对，是我烧炼得不到家。”留上三年，药终于烧不成黄金。但辅佐容帅很有成绩，因功一再升迁得了个监察御史的官职。帅调任桂管，君随同前往。帅因事被罢免，君代理职务，经历三个季度，颇得当地少数民族称颂。

新任桂帅来到将为君请功，君辞掉不干。南海马大夫派人对君说:“也许还能炼成黄金，我们两家分享好处。”君虽已颇厌倦，但还希冀于万一，到了南海，不多久竟死去，得年五十三岁。子名某。

元和十年十二月某日，归葬到河南某县某乡某村先人墓地旁边。当时卫中行任尚书兵部郎，有名人之称，和我友好，请我撰写志铭。

铭曰:哀叹只有君啊，不改变所信。其实该是虚幻的，可耗费了精神。以君自弃之余，效劳于人。摆脱外边的牵累吧，珍重你自身。为了告诫来世，撰写了这篇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