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御史台上论天旱人饥状》原文、注释、赏析

御史台上论天旱人饥状

①

状，是当时的一种公文，用来报告政情民情。这是德宗贞元十九年(803)韩愈三十六岁时所写的一个状。当时韩愈在御史台任监察御史，虽只是正八品上阶的低级官员，却有过问民情弹劾官吏的职权，所以上了这个论天旱人饥的状要求停征京兆府所属各县的赋税。谁知由此得罪了京兆尹李实②，再加上其他原因，韩愈竟受到贬官处分，贬到当时边远的阳山去任县令。从这里也可看出韩愈确实是肯为百姓说点话、办点好事的，对他提倡的儒家之道在一定程度上是能够身体力行的。至于这篇文章，因为是公文，所以写得明白晓畅，在韩文中别具一格。

①　御史台:唐代重要的中央政府机关，执行对官员的监察弹劾和审理刑狱的任务，很有威权。长官是正三品的御史大夫，但后来常由副职正四品下阶的御史中丞主持台务，下属有侍御史、殿中侍御史和监察御史。　②　李实:唐室的疏远宗室，任京兆尹时一味搜刮百姓，横行不法，这次天旱人饥，他却对德宗说:“今年虽旱，而谷甚好。”使租税不得减免。顺宗即位后把他贬出京城做地方官，百姓拿了砖瓦要痛打他，他吓得从小路逃出去。

右①。臣伏以今年已来②，京畿诸县③，夏逢亢旱④，秋又早霜，田种所收，十不存一⑤。

陛下恩逾慈母⑥，仁过春阳⑦，租赋之间，例皆蠲免⑧，所征至少，所放至多⑨。上恩虽弘，下困犹甚，至闻有弃子逐妻，以求口食，拆屋伐树，以纳税钱，寒馁道途，毙踣沟壑，有者皆已输纳，无者徒被追征。臣愚以为此皆群臣之所未言，陛下之所未知者也!

臣窃见陛下怜念黎元，同于赤子，至或犯法当戮，犹且宽而宥之，况此无辜之人，岂有知而不救?又京师者，四方之腹心，国家之根本，其百姓实宜倍加优恤。今瑞雪频降，来年必丰，急之则得少而人伤，缓之则事存而利远。伏乞特敕京兆府，应今年税钱及草、粟等在百姓腹内征未得者，并且停征，容至来年蚕麦，庶得少有存立。

臣至陋至愚，无所知识，受恩思效，有见辄言。无任恳款惭惧之至。谨录奏闻，谨奏。

①　右:状的前面要开列简短的事由，当时的文字都是从右到左一行行写下去，所以状前的事由在正文的右边，按规定在正文开始时先要写个“右”字。这事由已在编《韩集》时省略掉。　②　伏:俯伏着，这是一种谦恭的用语。已:同“以”。　③　京畿(jī):京城周围京兆府所管地区，有二十多个县。　④　亢旱:亢是高，亢旱是天气干燥不下雨，也就是大旱。　⑤　以上是第一段，讲京畿灾情。　⑥　陛下:对皇帝的尊称。　⑦　春阳:春天暖气发动，能生长万物，所以叫春阳。　⑧　蠲(juān)免:蠲通“捐”，免除的意思，“蠲免”是当时公文中的习惯用语。　⑨　放:放免，也就是蠲免。　　税钱:德宗建中元年(780)起正式实行两税法，其中户税按户收钱，地税按垦田收谷物，这“税钱”就是户税钱。　　馁(něi):饥饿。　　踣(bó):仆倒。沟壑(hè):深沟坑谷。　　以上是第二段，讲过去虽有蠲免百姓仍少受益。　　黎元:古代称百姓为“黎民”，为“元元”，黎元就是百姓。　　赤子:婴儿，因为初生婴儿皮肤发红，所以叫“赤子”。　　敕(chì):皇帝的诏书名称很多，“敕”是其中之一。　　腹内:当时的俗语，常在公文中使用，即“名下”的意思。　　蚕麦:指蚕丝上市，小麦收割的时候。　　以上是第三段，讲请求暂停征税的理由。　　恳款:恳切。　　以上最后一段，是状在结束处的套话。

翻译

右。臣伏以今年以来，京畿各县，夏天逢上大旱，秋季又过早见霜，田里所种谷物能收上来的，十成不到一成。

陛下恩德胜于慈母，仁爱盖过春阳，租赋一项，照例都有所蠲免，征收得很少，减免的很多。但上面的恩典虽已广大，下面的困苦仍极严重，甚至听说有人丢弃儿女、遣逐妻子，来谋求个人口食，拆卖房屋、斫售树木，来缴纳户税税钱，饥寒于道路，倒毙进沟壑，缴得起的都已经缴纳了，缴不出的可还被追征着。臣下愚见认为这些都是群臣所未上奏，陛下所未知悉的事情啊!

臣窃见陛下爱怜百姓，视同婴儿，甚至有的犯了法该杀戮，还宽大赦免，何况这些无罪之人，哪会知道了而不予拯救?再说京师这个地方，是四方的腹心，国家的根本，这里的百姓应该加倍地从优怜恤。如今瑞雪连续降下，明年丰收在望，征收得急则收入既少百姓又受损伤，放缓些则税额仍在且得长远利益。恳求专下个敕书给京兆府，叫百姓名下今年应缴的税钱和草、粟等项还未征收到的，一概暂时停征，留到明年蚕麦收割上市时再征，好让百姓勉强能够生活。

臣至陋至愚，不识时务，只是受了恩德总想报效，见到问题就得讲话。不胜恳切惭惧之至。谨录奏闻，谨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