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赠崔复州序》原文、注释、赏析

赠崔复州序

①

这也是一篇和诗篇无关的赠序，写来送给到复州去做刺史的崔某。唐初地方政权本只有州、县两级，州直属中央管辖，复州又是所谓上州，州的长官刺史是从三品的职事官，比正三品的侍中、中书令、六部尚书等仅差一级。但这时在全国各地已遍设节度使，成为州刺史上面的长官，而管辖复州刺史的山南东道节度使于②，又是个“公然聚敛，恣意虐杀，专以凌上威下”的人物。因此韩愈在这篇赠序中既说刺史之荣，又讲刺史之难为，希望于能信用崔某，让崔某得以施仁政于百姓。文章里把封建时代百姓的困苦揭示得十分痛切，说明韩愈所主张的儒家之道在当时确是有其进步性的。这篇赠序是德宗贞元十九年(803)写的，这年韩愈是三十六岁，由四门博士转任监察御史。

①　崔复州:复州治所在今湖北天门，当时属山南东道节度使管辖。这位姓崔的名字已失传了，当时去做复州的长官刺史，韩愈用惯例称之为崔复州。　②　于(dí):历任县令、刺史、陕虢观察使、山南东道节度使等职，宪宗时内调任宰相，以横暴罢免。

有地数百里，趋走之吏①，自长史、司马已下数十人②。其禄足以仁其三族及其朋友故旧③。乐乎心，则一境之人喜④;不乐乎心，则一境之人惧。丈夫官至刺史亦荣矣⑤。

虽然，幽远之小民⑥，其足迹未尝至城邑⑦，苟不得其所⑧，能自直于乡里之吏者鲜矣⑨，况能自辩于县吏乎?能自辩于县吏者鲜矣，况能自辩于刺史之庭乎?由是刺史有所不闻，小民有所不宣。赋有常而民产无恒，水旱疠疫之不期，民之丰约悬于州。县令不以言，连帅不以信，民就穷而敛愈急。吾见刺史之难为也。

崔君为复州，其连帅则于公。崔君之仁，足以苏复人;于公之贤，足以庸崔君。有刺史之荣，而无其难为者，将在于此乎!

愈尝辱于公之知，而旧游于崔君，庆复人之将蒙其休泽也，于是乎言。

①　趋:快步走。吏:旧时大小官员的通称。　②　长(zhǎnɡ)史、司马:都是刺史的主要辅佐官，上州长史从五品上阶，上州司马从五品下阶。已:同“以”。　③　仁:这里是施恩的意思。三族:有多种说法，这里当是指父族、母族、妻族而言。故旧:旧交、旧友。　④　一境:境是疆界，一境是整个管辖地区。　⑤　以上是第一段，讲刺史之荣。　⑥　幽远:指荒僻边远地区，穷乡僻壤。小民:无财无势最下层的百姓。　⑦　邑:用在这里是“县”的别称。　⑧　不得其所:所是处的意思。不得其所，是说得不到合理的处境，也就是说生活不下去。　⑨　直:伸，申诉。乡里之吏:当时百户为一里，里设里正;五里为一乡，乡设乡老。鲜(xiǎn):少。　　县吏:指县里官吏，如县令、县丞、主簿、县尉之类，不是指县里的胥吏差役。　　宣:发泄，表达。　　赋有常而民产无恒:赋是国家征收的赋税，当时实行两税法，以州为单位规定每户缴纳户税钱若干，每亩耕地缴纳地税谷若干，但农户穷了可以卖掉自己的田产，这就叫“民产无恒”，“恒”就是常，就是不变的意思，民产变动了，但由于官吏的不负责任，原定要缴纳的钱谷却不随之而增减，这是当时的一种弊政。　　疠:这里指瘟疫。疫:也就是瘟疫。期:预约，预料。　　丰:衣食丰足。约:衣食不足。悬:本是挂的意思，这里引申为凭靠、操纵。　　连帅:古代有十国为连、连有帅的说法，唐人常用“连帅”一词来指节度使，因为节度使下辖几个州，等于古代连帅统率几个国。　　就:趋向，一天天接近。敛(liǎn):征收。　　以上是第二段，讲刺史之难为。　　于公:于。　　苏:苏醒、复活，引申为困顿后得到休养生息。　　庸:任用，信用。　　以上是第三段，希望于能信用崔某，使崔某能有刺史之荣而无刺史之难为。　　辱于公之知:承地位高的赏识叫“辱知”，辱于公之知，就是承于公赏识的意思。　　旧游:有过往来的老朋友。　　蒙:受到。休:美好。泽:雨露，可引申为恩泽，休泽也就是恩泽。　　以上最后一段，说明写这篇赠序的目的，是希望复州百姓能蒙受刺史的恩泽。

翻译

有几百里方圆的地盘，伺候奔走的官吏，从长史、司马以下有好几十。俸禄足够用来施恩于三族以至朋友故旧。心上一高兴，整个辖境内的人就都喜欢;心上一不高兴，整个辖境内的人就都恐惧。大丈夫做官做到刺史也够荣耀了。

然而，穷乡僻壤的小民，脚步从来没有踏进县城，如果生活不下去，能到乡里小吏面前为自己申诉的已很少了，何况能到县里的官吏面前为自己申诉呢?能够到县里的官吏面前为自己申诉的已很少了，何况能到刺史的公堂上为自己申诉呢?因此刺史对有些情况无法听取，小民的有些情况无法上达。赋税有定额而小民的田产会变动，还有无法预料的水旱灾和瘟疫病，小民丰足与否的命运就全操之于州里。但县令不向州里报告，节度使不对州里信任，小民一天天穷下去而赋税征收得越来越急。照我看起来刺史真难做啊!

崔君做复州刺史，他上面的节度使是于公。崔君的仁德，足以使复州百姓得到苏息;于公的贤能，足以使崔君得到任用。有刺史的荣耀，而没有难做的地方，将就体现在这里吧!

我曾承蒙于公的赏识，和崔君又是有过往来的老朋友，我欢庆复州百姓将蒙受刺史的恩泽，于是说了这么一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