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5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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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节气《二十四节气之立夏诗词赏析》

春分后四十六日立夏,《吕氏春秋·孟夏纪》云:“立夏之日,天子亲率三公九卿大夫,以迎夏于南郊。还,乃行赏封侯庆赐,无不欣说。”立夏又称首夏,主管的天神叫赤帝。君臣这天要斋居祭祀,迎接夏天。北宋有名的文臣、西昆体诗歌的代表诗人杨亿就写道:“首夏修时祭,斋居贵洗心。”时祭指四时转变的时候,都要祭祀。祭祀时要斋居吃素,但在杨亿看来,更可贵的是洗心。夏天到来,春天过去...

春分后四十六日立夏,《吕氏春秋·孟夏纪》云:“立夏之日,天子亲率三公九卿大夫,以迎夏于南郊。还,乃行赏封侯庆赐,无不欣说。”

立夏又称首夏,主管的天神叫赤帝。君臣这天要斋居祭祀,迎接夏天。

北宋有名的文臣、西昆体诗歌的代表诗人杨亿就写道:“首夏修时祭,斋居贵洗心。”时祭指四时转变的时候,都要祭祀。祭祀时要斋居吃素,但在杨亿看来,更可贵的是洗心。

夏天到来,春天过去,人们不禁要在心中比较,到底哪个季节好。在谢薖看来,“花时气暖长愁夏,竹里风微又胜春”。若说天热昼长,夏不如春;若在竹林吹风,夏又胜春。

原来夏天跟春天之间的差距,就在一片竹林。

竹林阴凉,可以抵挡夏日炎热,但“夏木已成阴”,其他的树木也有阴凉。陆游就写道:“槐柳阴初密,帘栊暑尚微。”槐树柳树树荫渐密。对于阴凉来说,最大的因素在树叶,只要有树叶,就能遮挡炎日。

这就像一个人,只要有头发,就还有青春。

北宋以学李白出名的郭祥正,就豁达地写道:“落花空眷影,新叶自成阴。”尽管落花已去,春天已远,但新叶生长,可以乘凉。

不仅人要乘凉,禽鸟也要避暑,李光《立夏日纳凉》就说:

茅菴西畔小池东,乌鹊藏身柳影中。沙岸山坡无野店,不知此处有清风。

在茅草房的西边,小池塘的东面,柳荫中藏着乌鹊。沙岸山坡没有可供歇脚的野店,但我还是立在这边。因为这里有清风吹来,比歇脚的野店还要舒坦。尽管竹荫可被其他树荫取代,但它还有一个比较独特的功能,之所以谢薖如此看重竹林,正在于此,他写道:

小簟含风六尺床,竹奴从此合专房。吾身瓠落都无用,占得山间一味凉。

“小簟”指竹席,“竹奴”指竹枕头之类,这都是避夏神器。正因竹子有此类妙用,所以远比一般的树木受欢迎。要知道,竹席竹枕头,对于漫长的夏昼、爱好睡觉的人来说,何其重要。郭祥正就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昼永惟便睡,蝉清稍伴吟。”

当然,他睡醒之后,也还在蝉声陪伴下写诗。

夏昼较长,适合读书写文章,很多作家都会在立夏这天动动笔。

嘉熙三年(1239 年)立夏这天,刘植读完薛瓜庐的诗卷,提笔动情地写道:

窃叹古今知名士,非文字言语,固无以垂后,而后之人乃以其人之贤与否而定去取之目,则所重者,盖不特文字言语间也。陶靖节之洁操绝俗,杜工部之忠恪爱君,李太白、白乐天皆先颂其人而后及其诗。

在刘植看来,诗文能否传世,与作者贤良与否有重要的关系。他举了很多例子,像高洁的陶渊明,忠贞的杜甫,李白、白居易等。然后写到好朋友薛瓜庐,褒扬他是古君子,性情正派,有陶渊明之风。言外之意,薛瓜庐的诗作也会永世流传。

但很不幸,我们似乎能见到的薛瓜庐作品很少。

那么,刘植的话有没有说错呢?从薛瓜庐依然能被千余年后的我们知道这点来看,是没有问题的,只不过我们很不幸,没机会领略他的诗歌作品罢了。

淳祐元年(1241 年)三月立夏日,杜范写下《题何郎中和陶韩诗后》。

杜范的好朋友何郎中喜欢写和诗,尤其喜欢追和陶渊明和韩愈的诗。他把自己追和的作品拿给杜范看,杜范看完,提笔来评价。

这实在不好评价,从诗歌角度来看,陶诗平淡闲远,韩诗英健瑰杰,本来风格就大不相同,去追和两个风格如此迥异的作品,难度太大。而且,无论是陶渊明,还是韩愈,诗歌风格虽不同,诗歌水平都是超一流的。去追和超一流的诗歌,最容易暴露出不足。

可是,杜范又不能明说,毕竟何郎中的诗再不好,也算是“取法乎上”。杜范很聪明,夏日漫长的白昼也有时间让他思考,他想到一个妙法。

韩愈的诗歌且不说,陶渊明的诗歌,在本朝就有一个大诗人苏东坡,写下很多和陶诗:

追和古作,自坡公始,其和陶诗至得意处,自谓不甚愧渊明。呜呼,愧不愧,他人不得而知也,公独自知耳。然则智父诗,吾又将何以措吾辞?

苏东坡曾经说过,他的和陶诗,有些还是不比陶渊明差的。杜范给他浇了瓢冷水:差不差,别人不知道,只有苏东坡自己知道。言外之意是别人不太知道,也就是不太承认这一点。

大名鼎鼎的苏东坡尚且如此,面对何郎中的诗,我又能说些什么?好嘛,拿苏东坡来做挡箭牌,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如果何郎中把这段话理解为批评自己的诗歌写得不好,杜范可以这样辩护:大文豪苏东坡尚且写不好,你能写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若何郎中比较粗线条,以为这是在夸自己,杜范也可以声明:“我什么都没说。”

巧得很,苏东坡还真在立夏这天写过和诗,不过是和弟弟苏辙的诗。

苏辙的诗也不是原唱,他也是和别人的,诗题是《次韵赵至节推首夏》:

首夏寻芳也未迟,绕园红紫尚菲菲。无心与物真皆可,有酒逢人劝莫违。梦逐杨花无限思,身惭啼鸟不如归。官居寂寞如僧舍,海燕怜贫故入扉。

诗中说,初夏看花也不算迟,因为园里红花紫花芳菲一片。与物无心,与人饮酒,这都是值得欢乐的举动,但能做到吗?尤其是与物无心更难。

果然,苏辙接下来啪啪打脸:幽梦随着杨花飞舞,啼鸟声中,惭愧于自己不能归去。

这个啼鸟,或许是子规鸟,老是叫着不如归去。无论是“梦逐杨花”,还是“身惭啼鸟”,都没做到与物无心。不仅没做到,反而变本加厉,变成与物多情了。

他在官舍中的生活寂寞如僧舍,海燕南来筑巢,本是自然现象,苏辙多情地猜想:它是不是因为可怜我,所以才到我这里做窝?

苏辙当时在做齐州掌书记,官途不济,写下这样自相矛盾的诗。

他的哥哥苏轼正在密州太守任上,一看弟弟心情有些低落,赶紧写诗安慰他:

安石榴花开最迟,绛裙深树出幽菲。吾庐想见无限好,客子倦游胡不归。坐上一樽虽得满,古来四事巧相违。令人却忆湖边寺,垂柳阴阴昼掩扉。

第一句就劝慰老弟少安毋躁,君不见有一种石榴,叫安石榴,它有个特点,开花最晚,然而一旦花开,满树红艳,恍如红裙,在草野间出类拔萃。

这是委婉地告诉老弟,他尽管大器晚成,但会一鸣惊人。接下来回应苏辙想家的诗情:想想我们四川老家,应该一切都好,可惜我们无法归去。

让人难过的是,我们尽管都离家,却不在一起。

坐上一樽酒,借用孔融的话,孔融说:“只要座上客满,樽中酒多,我就无忧无虑。”

“四事”借用谢灵运的话,他说:“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苏轼这样借用他们的话,就是在说:我虽不缺酒,但也并不快乐,为什么?

答案在末句:我啊,老是想起湖边的寺庙,垂柳阴下,白天关着门。

这个湖边寺,有人以为是指杭州西湖边的寺庙,虽然苏轼在杭州做官时很喜欢游览寺庙,但放在这首诗中,似无所指。

我们还得联系苏辙的原诗,诗中把自己住的地方比作僧舍。苏轼接过弟弟的话头:我有酒也不快乐,是因为常常想起你住的那个寺庙般冷清的地方。你看,白天都把门关着,也不多出去走走,叫哥哥我怎么放心得下。

苏辙当然明白哥哥的好意,于是在《次韵赵至节推首夏》诗后,我们赫然看到《游泰山四首》,看来苏辙很听哥哥的话。

当然,苏轼也不是个只会派活给别人的嘴炮,他自己也付诸行动。

苏轼写有一首《阮郎归·初夏》,词中虽写女性,却有他自己的经历在:

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初入弦。碧纱窗下水沉烟,棋声惊昼眠。 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

槐树变绿,柳树变高,入夏的新蝉叫个不停。温暖的南风吹拂起来,“入弦”形容风声,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南风开始唱歌。碧纱窗下,升起袅袅的水沉香,大概正在睡午觉。这时忽然传来落棋声,把人从睡梦中惊醒。一场微雨已过,池面上刚长出来的小荷叶翻倒一片。石榴花开得热烈,仿佛要燃烧—看来这场微雨没有洗尽炎热。刚睡醒的姑娘,打来一盆水洗手洗脸。清水溅起,恍如玉珠,虽然破碎,仔细看去,却颗颗溜圆。

这多像那一场没有做完的梦,虽被棋声打碎,醒来所见也很美好、圆满。词中的“纤手”固然暗示女子,但我们从词中很容易感受到乐观的苏轼。

乾道三年(1167 年)三月十日,宋孝宗陪太上皇(宋高祖)在后苑看花。太上皇倚在栏杆上,忽有一对燕子掠水飞过,就让曾觌写首词。

曾觌所写,也是《阮郎归》,不同的是,他是“奉旨填词”:

柳阴庭院占风光,呢喃清昼长。碧波新涨小池塘,双双蹴水忙。 萍散漫,絮飘飏,轻盈体态狂。为怜流去落红香,衔将归画梁。

奉旨填词,当然就要献媚。曾觌的名声不太好,但他献媚的功力却是一流的。

庭院柳树成荫,风光独占;夏日清昼变长,燕子呢喃。小池塘碧波新涨,燕子双双踏水忙。燕子们体态轻盈,飞来飞去,忙得发狂。它们踏过水面,水面浮萍散开;穿过柳树,惹得飞絮飘扬。这些燕子,到底在忙个啥呢?原来,它们为了怜惜水面上的落花,忙着衔到梁间窝里珍藏。

这当然是无稽之谈,燕子衔落花跟衔树枝没区别,都是为筑巢。

但曾觌这样一写,言外之意就出来了。如果把太上皇看作落红,曾觌的献媚之情就昭然若揭。

不得不说,事情虽不正派,干得确实漂亮。

这类词还很多,比如曹冠《夏初临》,就为记录初夏游玩而作。

初夏远游,并非都为玩乐,有些人是不得不赶路。郭祥正在《立夏》中就说“岁旦辞江国,炎天客瘴乡”,个中滋味,很不好受。

这些迫于生计不得不冒暑远行的人们,换个视角来看,就引来家中亲人的思念。宗室子弟赵长卿,就写有一首《朝中措·首夏》:

荷钱浮翠点前溪。梅雨日长时。恰是清和天气,雕鞍又作分携。 别来几日愁心折,针线小蛮衣。羞对绿阴庭院,衔泥燕燕于飞。

“荷钱”指小荷叶,像铜钱那么大,所以紧接着用“点”字形容。

这时正是梅雨季节,白天变得很长,让人发愁。好不容易来个清和天气,心上人跨着精美的马鞍又要分开。这也难怪,心上人赶路,总得挑个好日子出发。离别才没几天,愁心已经摧折殆尽,只能在针线活中暂忘。“小蛮衣”指女子的衣服,缝制这类衣服,当然是期盼心上人回来,穿给他看。逃避在针线活中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用面对庭院中成双入对的飞燕。看见它们,越发让人想起自己形单影只,所以眼不见为净。

与赵长卿笔下不同,沈会宗词中主人公是借酒消愁,其《菩萨蛮·初夏》说:

落花迤逦层阴少,青梅竞弄枝头小。红色雨和烟,行人江那边。 好花都过了,满地空芳草。落日醉醒间,一春无此寒。

落花绵延,树叶尚小,所以树荫不多,枝头上挂满青梅。隔着似被落红染过的烟雨,主人公所思念的行人在江的对岸。转眼之间,花已落完,空留满地芳草。似醉似醒中,落日西沉,主人公感受到的寒冷,整个春天都没经历过。

这个就奇怪了,不是说初夏气暖吗?怎么比春天还冷?

原来,词中主人公并非身冷,而是离别带来的心寒。离别也不一定全是因为距离,有时因为种种约束,近在咫尺,恍如万里。

周邦彦《风流子·新绿小池塘》就写了这样一场不被祝福的相思:

新绿小池塘。风帘动、碎影舞斜阳。羡金屋去来,旧时巢燕,土花缭绕,前度莓墙。绣阁里、凤帏深几许?听得理丝簧。欲说又休,虑乖芳信,未歌先噎,愁近清觞。 遥知新妆了,开朱户、应自待月西厢。最苦梦魂,今宵不到伊行。问甚时说与,佳音密耗,寄将秦镜,偷换韩香。天便教人,霎时厮见何妨。

这首词,据说是周邦彦作溧水县令的时候,垂涎其下属的妻妾,想动手又顾虑重重而作。

王国维先生认为这是不嫌事多的好事者所编造的,所论甚是。

我们需要进一步追问的是,好事者为什么这样编造?原因当然是周邦彦把这种相见不能见的相思写得入骨三分,让人不由得遐想联翩。

小池塘碧波新绿,风吹帘动,以为是佳人进来。白高兴一场,原来是风,吹动树影,似与余晖起舞。所思何在?去了金屋—一个更好的地方,从此萧郎是路人。“土花”指苔藓,佳人藏娇金屋之后,故地只有巢燕归来,土花又再度长满旧墙,而故人呢?锦绣闺阁深处,她到底藏在哪里?只曾听见她仍在弹奏。我想随着她的乐声,高歌一曲,又怕违背她的心意。还没开口,先自哽咽,因愁而亲近酒杯—只能借酒浇愁了。

能听见乐声,想必隔得并不远,下阕开头却加一“遥”字,可见是心理距离。她新妆打扮,打开朱门,应该也待月西厢,等我相会?可惜,我连梦魂都去不了她的身边,更何况我身?这种日子太难煎熬,究竟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约好佳期,交换信物?

“秦镜”指秦嘉外出做官,妻子生病不能随行,所以赠送镜子给她。“韩香”指贾充之女爱慕韩寿,偷偷把御赐异香送给他。

总之,这两个典故用在这里,表示男女互换信物,订立誓约。

最后,主人公略作让步:即便不能定约厮守,让我们短暂地见见面也好!末句简直如火山酝酿千年,最后喷薄而出!不同的是,火山喷出岩浆,主人公喷出的是炙热的相思。这般炙热的思念,与渐暖的夏天,何其契合。

至元二十二年(1285 年)的立夏日,对于一位老人来说,他已不愿炙热地表达自己。陈著默默写下《清高堂记》,他已习惯默默忍受一切。文中褒扬竹之清高之外,他也鼓励子孙要像竹子一样。结尾处,七十一岁高龄的陈著颤颤巍巍地写下落款日期:“乙酉立夏日。”

乙酉是干支纪年法,他为什么不写王朝年号?我们翻开书本一查,原来早在六年前,南宋灭亡。

陈著学陶渊明在晋亡后只书干支的做法,是有深意的。

这样漫长的夏天,对老人家来说,是有些残忍。更残忍的是,他在普遍寿命不长的古代,高寿八十三。

菩萨蛮·初夏

落花迤逦层阴少,青梅竞弄枝头小。红色雨和烟,行人江那边。 好花都过了,满地空芳草。落日醉醒间,一春无此寒。

宋·沈会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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