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节气《雨水节气诗词经典鉴赏》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正月中，天一生水。春始属木，然生木者必水也，故立春后继之雨水。”一场场及时的春雨正适合催发农田作物，为其生长提供水源。

春天的第二个节气雨水，更多代表着农人的期盼。

此时万物生长，需要雨水。但并非每年都有充足的春雨，民谚所云“春雨贵如油”，就指出雨水之难得。正因难得，杜甫见到春雨才喜不自禁，写下“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当读到“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时，我们恍然大悟：这也是小雨。等春水涨溢，已到三月。

《月令》说：“仲春之月，始雨水，桃始华。”此时桃花盛开，雨水充足，冰川融化，各地水道波澜盛长，俗称“桃花水”，或“桃汛”。

作为节气的雨水在正月，离三月还很远。很多诗人祈愿“雨顺”，如黄大受《春日田家》：“且愿雨水匀，秋熟还相亲。”希望雨水均匀，不要旱涝，这样才有望秋天丰收。

人们期盼雨水，哪怕雨水到来时影响上元观灯，也不气恼。

刘辰翁《减字木兰花·乙亥上元》是词中少有的可以确定有“雨水”节气意识的词作：

无灯可看，雨水从教正月半。探茧推盘，探得千秋字字看。 铜驼故老，说着宣和似天宝。五百年前，曾向杭州看上元。

乙亥上元即公元 1275 年上元节，此时距离南宋灭亡仅剩四年。距离公元 1127 年灭亡的北宋，则已近一个半世纪。

“上元”即元宵节，此时难得不宵禁，人们观灯、游玩，是一年中极热闹之夜。

灯光是“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游玩的男男女女，也借此幽会，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辛弃疾写过一首脍炙人口的元宵词《青玉案·元夕》，约略可以补足“杭州看上元”的景象。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花千树”指固定在树上的灯彩，“星如雨”指燃放的烟火。本来这都是元宵夜常见的景象，被之无甚高论。妙就妙在辛弃疾“词心”独运，他把这一切想象成“东风”所为。是东风夜间吹开火树银花，又是东风吹落燃放的烟火，雨点般落下。把东风的有情与无情，尽情展示出来。

在这样的夜景中，装饰珍宝的座驾和雕刻精美的车辆挤满道路，香飘四溢，箫声四起。“玉壶”指月亮，明月悄悄流转，人们无所察觉，他们都在看鱼龙舞—各种杂耍。

下阕始写游人。《武林旧事》说：“元夕节物，妇人皆戴珠翠、闹蛾、玉梅、雪柳。”则“蛾儿”“雪柳”都是妇人头饰。“黄金缕”盖指被灯火照亮的衣衫，同时也在暗用“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的典故。

这些装扮精致的美女，在灯火通明处笑语盈盈，招摇过市。直到她们携带暗香离开，辛弃疾也没多看一眼，真是“莫惜”。

辛弃疾在寻找另一个女子，这个女子（即词中的“他”）让他找得好苦。人群中寻找千百遍，皆无果。

就在辛弃疾要放弃的时候，蓦然回首，却看见灯火冷清的地方，正站着伊人。

“阑珊”即冷清，伊人站在冷清处，见出她独立的品性，有杜甫“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的佳人之风。

杜甫自身也不愿同流合污，故常“独立苍茫自咏诗”。这是优秀的中国古典诗人常有的高贵品格。

辛弃疾“众里寻他千百度”，由“一夜”来看，不是虚言。耗时如此漫长，伊人没有离开，且一直站在他身后，等他“蓦然回首”，伊人对辛弃疾似乎也有期待。这大概就是他说的“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吧。

王国维后来把此句引申为做事的三重境界中的最高境界：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恐为晏欧诸公所不许也。

王国维是清华四导师之一，本身学问大，他指出做学问的三重境界，亲切可信。从所引诸词来看，王国维是把求学当作求女来对待，这是学的屈原。屈原《离骚》中有求女情节，蕴意丰富。

尽管王氏谦称“以此意解释诸词，恐为晏欧诸公所不许”，实则一脉相承。

清代浙西词派的代表词人朱彝尊，就在《红盐词序》中说：

善词者假闺房儿女之言，通之于《离骚》变雅之义，此尤不得志于时者所宜寄情焉耳。

朱彝尊指出，很多词人学习《离骚》香草美人笔法，借助儿女闺房之事，寄托深意。

晏欧诸公且不论，王氏以辛弃疾词句为最高境界，暗喻“道不远人”“平常心是道”等诸多哲思，这与辛弃疾求女背后的深意若合符契。就辛弃疾而言，抗金事业固然失败，但能否以其失败，否定他一生孜孜以求的意义？单从他在这一世追寻中留下的佳作来看，就显然不能。

辛弃疾的身世，看似比刘辰翁好，实际差不多。一个遭遇北宋灭亡，一个生逢南宋末年。

刘辰翁也见过辛词中的元宵节，随着辛弃疾事业失败，到刘辰翁时，南宋更风雨飘摇。

遭逢多事之秋，正常的时间观念被打乱，以至于刘辰翁回想在临安过元宵节的日子，恍如五百年前。刘辰翁不惊讶，他当年听故老谈北宋宣和年间事情，也就恍如在听唐代天宝年间历史。这是化用“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之意。因为听过兴亡，所以身经兴亡的时候，能稍稍淡定。可悲的是，如今回忆自己在杭州过元宵节的日子，竟也远过上辈子！

回头看上阕“无灯可看”，原来并非全是雨水之错。南宋盛况已不再，就算没有雨水，也无灯可看了。何况，在缺雨的日子，能在“雨水”节气下雨，总算一件开心事。“从教”的意思是听任，“雨水从教正月半”，可见刘辰翁不怪罪雨水。探茧推盘是当时的习俗，有点类似我们在饺子里包硬币。茧是指两头尖尖的长包子，就像蚕茧。长包子里包着小木条，上面写些吉利话，谁吃到谁就一年好运。小木条的做法比硬币好，不容易误食。刘辰翁幸运地吃到小木条，上面写着“千秋”之类话，刘辰翁一个字一个字仔细地看。千秋可作多重理解，既可指高寿，也可指子孙永葆，也可指国运绵长，总之，是好话。

可是在距离南宋灭亡还不到四年的时候，千秋这类好话，看着多像讽刺。

原来刘辰翁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是抱着另一种期待。

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宋·辛弃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