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节气《春分节气古诗词鉴赏》

《春秋繁露·阴阳出入上下》：“至于中春之月，阳在正东，阴在正西，谓之春分。春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这一天昼夜时间相等。又叫春半。

要说春天中最热闹的节气，非春分莫属。

春分前后，刚好赶上春社。春社是立春后第五个戊日，社就是土地神，人们在这一天祭祀它，祈求丰收。土地神得到享受，人们也放假一天，尽情欢乐。

白居易有一首《郡中春宴，因赠诸客》，讲的就是春社这日的欢宴。诗中说：“是时岁二月，玉历布春分。颁条示皇泽，命宴及良辰。”时间刚好赶在农历二月的春分，发布律条显示皇帝恩泽后，趁着良辰赶紧摆宴。

宴会上自然少不得喝酒寻欢，欧阳修就说：

摄事初欣迎社燕，寻芳因得过溪桥。清浮酒蚁醅初拨，暖入莺篁舌渐调。

嘉祐四年（1059 年）春分日，欧阳修的好友吴奎出城办事。从“迎社燕”来看，或许就是祭祀土地神。欧阳修想象着吴奎高高兴兴地办完正事，开始寻花，不觉跨过溪桥。“蚁酒”是指浊酒，“醅”指没滤过的酒，喝这些酒御寒。四周都是黄莺，婉转地鸣叫。

写到这里，欧阳修想必已神往，遗憾没有同行了。

如果说惊蛰是蛰虫苏醒的日子，那么春分一到，就该众鸟欢鸣了。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燕子和黄莺。当过大唐宰相的权德舆曾写道：“社日双飞燕，春分百啭莺。”诗题叫作《二月二十七日，社兼春分，端居有怀，简所思者》。

这天既是春社，又是春分，权德舆照常起居，本无所事。但他看见飞来飞去的双燕，听到百啭不停的莺声，如此热闹，倒让他觉得有些孤单，就写下这首诗寄给他所思念的人。

有“孤篇横绝”之称的《春江花月夜》，也写到此类情感。诗中说：“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春半就是春分。

跟南唐后主李煜一起归宋的徐铉，写得更细腻，其《偷声木兰花·春分遇雨》说：

天将小雨交春半，谁见枝头花历乱。纵目天涯，浅黛春山处处纱。焦人不过轻寒恼，问卜怕听情未了。许是今生，误把前生草踏青。

先写春分这天，小雨沥沥，枝头春花，一片杂乱。加一“谁见”，可知没人看见，为什么没人看见呢？原来是小雨阻碍词中主人公出门踏青。她只好放眼望断天涯，春山如浅黛，处处蒙上绿纱，越发引得她想要出去玩。

从下阕来看，她最终没有成行。她给自己找的理由是轻寒让人烦恼，实际上，烦恼是因为踏青不成。为什么踏青对她来说这么重要？词中回答说：“问卜怕听情未了。”问卜就是问卦，这当然是迷信，可是单纯的主人公深信不疑，因此，当她既渴望知道答案，又不敢面对答案的时候，意味着她已经知道答案，那就是情未断。

踏青一般在清明节，但具体时间有差别，有时在正月初八，有时在二月二日。不变的是，踏青是“士女相与嬉游”的重要日子。词中主人公想着踏青—踏青只是幌子，约会才是目的。这样末句就有着落了：也许这辈子，踏青踏错了，踏了上辈子的草！联想到我们现在常说的校花校草，踏草的含义不难理解。

可爱的主人公，想要约会，又因下雨无法出去，内心深受煎熬。一开始迁怒轻寒，后来胡思乱想，越想越怕，以为阻碍她出门的春雨，是老天的惩罚。想要问卦又不敢，只好安慰自己：我与他生错时代，有缘无分！

春分之日出去约会，据《宋书·符瑞志》记载，远在帝喾时期就有了。

据说，帝喾的妃子简狄，在玄鸟归来的春分之日，与帝喾一起去郊外祭祀，求子。玄鸟就是燕子。玄指黑色。

简狄与妹妹在水中洗澡，有一只燕子衔着五色鸟蛋坠下。说时迟，那时快，简狄抢到了，吞了鸟蛋，后来就生下契。契是帝尧的哥哥，商朝建立者商汤的先祖。

这当然是传说而已，有学者指出，真实的情况也许是野合。

不管怎样，都说明春分的时候，无论莺莺燕燕，还是男男女女，都很“热闹”。

有热闹，就有相形之下的孤单。

欧阳修被贬夷陵县令时曾写《踏莎行·雨霁风光》：

雨霁风光，春分天气。千花百卉争明媚。画梁新燕一双双，玉笼鹦鹉愁孤睡。 薜荔依墙，莓苔满地。青楼几处歌声丽。蓦然旧事上心来，无言敛皱眉山翠。

词中先写春分天气：雨停之后，风光明媚，各种鲜花盛开。梁间刚飞回来的春燕成双成对，笼子里的鹦鹉见了，为自己独眠而发愁。新燕也不懂成双成对，鹦鹉也不知啥叫独眠，这不过都是词人的障眼法。

春分天气如此生动热闹，下阕转而写词中主人公。

其所居之地，薜荔爬满墙壁，满地都是没人踩过的莓苔，暗示落寞的生活。远处青楼传来优美的歌声，让她忽然想起往事，沉默无言，皱起远山般的双眉。一个“翠”字，把愁之新写得如在目前。

词中主人公想起的是什么往事？从青楼歌声来看，大约相差不远。那是繁华场中的热闹，是词中主人公的过往，又何尝不是欧阳修记忆中的洛阳旧事？

欧阳修不满朝廷对范仲淹庆历新政的打压，挺身而出，结果被贬夷陵。他在夷陵还写过一首脍炙人口的名诗，诗中先说：“春风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见花。”

山城就是夷陵县，这里由于是山城，气候寒冷，二月了还没开花。

欧阳修心中很失落，他原以为只是自己被贬远方，无法沐浴帝王的春风，没想到被贬之地的花朵们，也被春风遗忘了，新仇旧恨，齐上心头。不过他很快调整自己的心情，说：“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

欧阳修曾在洛阳做过留守推官，洛阳牡丹很著名，欧阳修很喜欢牡丹，还专门研究它，写下了研究牡丹的第一本专著：《洛阳牡丹记》。见识过国色天香的牡丹，人生已无遗憾，又何必为晚开的野花而嗟叹？

后来袁枚在欧阳修诗意的基础上，写下传唱更远的一首小诗：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无论是野芳还是苔花，都有像牡丹一样绽放的权利。

热闹之下的孤单，欧阳修写得比徐铉深，但要说最深的，还属陈著。

陈著曾跟贾似道对抗过。南宋灭亡他隐居，活到八十多岁。其《渔家傲·次前人》说：

浪麦风微花雾扫。痕沙水浅溪桥小。属玉双双飞杳杳。山宽绕。新晴绣得春分晓。 独立无言心事渺。曾将宇宙思量了。世变何涯人已老。休烦恼。林泉况味终须好。

词中所写春分景象，是一派田园风光。

微风吹起麦浪，花间雾气一扫而光。溪水落下，露出沙痕，溪上空旷，对比之下，溪桥更小。名叫属玉的水鸟成双飞翔，越飞越远。四周的山环绕，但没有紧逼之感。这一片春分晨景，仿佛是刚来的晴天绣出来的。

上阕写得很优美，传达出主人公心情的舒畅。下阕画风突变，开头就说主人公独自站立，沉默不语，心事缥缈。

他曾把宇宙全都思考过一遍，就为了追寻一个答案。什么答案呢？世变何涯—为什么时世总是无休止地变化？这里的世变，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南宋覆灭。

世事变化无穷已，可怜的是，其中个人，却已衰老。

陈著最终没找到答案，只能宽慰自己，不要烦恼，林泉之间的况味，终究是美好的。

此词固然有乐景写哀的成分，最深刻的地方是在“黍离之悲”。

帝国的命运，有时确非人力能为，人们唯一能掌握的就是尽情享受难得的欢愉。

在这一点上，比陈著稍早、忤逆过秦桧的仲并写得更好：

溪边风物已春分。画堂烟雨黄昏。水沉一缕袅炉薰。尽醉芳尊。 舞袖飘摇回雪，歌喉宛转留云。人间能得几回闻。丞相休嗔。

这首《画堂春·即席》，是仲并即席而作。

跟陈著一样，仲并也写到春分时节，溪边风物。“画堂”大约是宴会地点，此时周围烟雨一片，黄昏渐近。不同的是，仲并更侧重席间景物。“水沉”指沉香，一缕沉香袅袅升起在薰炉上，暗示时光缓缓流淌。席间的人们，尽情畅饮，浑然不觉。

下阕就写浑然不觉的原因，原来他们都被歌舞吸引。飘摇的舞袖像流风回雪，婉转的歌喉如响遏行云。这样美好的时刻，多么难得！

在这多苦多难的人间，又能看见几回呢！大约是玩得很高兴，席间有人道学气较重，颇为侧目。仲并就引用杜甫“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的话打趣。

“丞相”一词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当时的丞相秦桧，仲并有没有在及时行乐的渲染中，表达着对秦桧的不满，我们很难确定。但不言而喻的是，这类载歌载舞的盛世气象之所以难得，跟秦桧有莫大干系。

春分的热闹中，仲并仿佛在觍颜说：“请分我一杯热闹吧。”

他越是这样说，我们越能感受到心间的孤独。

因为孤独，所以慈悲，我们并不怪他。

渔家傲·次前人

浪麦风微花雾扫。痕沙水浅溪桥小。属玉双双飞杳杳。山宽绕。 独立无言新晴绣得春分晓。心事渺。曾将宇宙思量了。世变何涯人已老。休烦恼。林泉况味终须好。

宋·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