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斌《〔中吕〕普天乐[1]》原文、注释、赏析

滕斌

〔中吕〕普天乐[1]

酒[2]

谪仙[3]强，刘伶缪[4]。笑豪来鲸吸，有甚风流？聊复尔[5]，无何有[6]。酝酿潮红春风[7]透，兴来时付与觥筹[8]。频频到口，轻轻咂啖，少过咽喉。

色

百年身，千年债[9]。叹愚夫痴绝[10]，云雨阳台[11]。人易老，心犹在。独倚阑干春风[12]外，算人间少甚花开。春光过也，风僝雨僽[13]，一叶秋来。

财

一瓢贫[14]，千钟富[15]，是天生分定[16]，何必枉图？锦步障[17]，黄金坞[18]，狗苟蝇营[19]贪不足。为妻儿口体区区，君家饱暖，他人冻馁，于汝安乎？

气

少年时，风云[20]志。记篇诗杯酒，颠倒群儿。吾善养[21]，今方是。唾面[22]来时休教拭，看英雄自古如痴。前程万里，饶人一步，却是便宜。

滕斌注释

[1]中吕：宫调名。普天乐：曲牌名。

[2]酒：曲名。下面还有《色》《财》《气》三曲，四者为组曲。

[3]谪仙：谪居的仙人，此处指李白。唐代杜甫《饮中八仙歌》：“李白斗酒诗百篇。”

[4]刘伶缪：刘伶骗（酒）。刘伶，魏晋时期沛国人，纵酒放达，“竹林七贤”之一。《晋书·刘伶传》：“常乘鹿车，携一壶酒，使人荷锸而随之，谓曰：‘死便埋我。’其遗形骸如此。尝渴甚，求酒于其妻。妻捐（扔掉）酒毁器，涕泣谏曰：‘君酒太过，非摄生之道，必宜断之。’伶曰：‘善！吾不能自禁，惟当祝鬼神自誓耳。便可具酒肉。’妻从之。伶跪而祝曰：‘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妇人之言，慎不可听！’便引酒进肉，隗然已醉矣。”

[5]聊复尔：姑且如此。

[6]无何有：“无何有之乡”的省称。典出《庄子·逍遥游》，指空无所有处或虚幻境界。

[7]潮红春风：脸红喜悦。南宋范成大《崇宁红》：“晚来醉面潮红。”

[8]觥筹：酒器和酒令筹。南宋杨万里《次日醉归》：“我非不能饮，老病怯觥筹。”

[9]千年债：千年的缘分。唐代李商隐《赠华阳宋真人兼寄清都刘先生》：“沦谪千年别帝宸，至今犹谢蕊珠人。”

[10]痴绝：藏拙或不合流俗。《晋书·顾恺之传》：“故俗传恺之有三绝：才绝，画绝，痴绝。”

[11]云雨阳台：指男女欢爱。战国时期楚国宋玉《高唐赋》序：“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12]阑干春风：典出唐玄宗与杨贵妃，春风代指玄宗，阑干代指杨贵妃。唐代李白《清平调》：“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13]风僝雨僽：经历折磨，十分憔悴。南宋朱淑真《念奴娇》：“争奈好景难留，风僝雨僽，打碎光凝色。”

[14]一瓢贫：语出《论语·雍也》“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北宋王禹偁《滁上谪居》：“巧宦或五鼎，甘贫唯一瓢。”

[15]千钟富：优厚的俸禄。《史记·魏世家》：“魏成子以食禄千钟，什九在外，什一在内。”南宋陆游《破阵子》：“仕至千钟良易，年过七十常稀。”

[16]分定：本分所定，命定。《孟子·尽心下》：“君子所性，虽大行不加焉，虽穷居不损焉，分定故也。”

[17]锦步障：步道上的锦障。《世说新语·汰侈》：“君夫作紫丝布步障碧绫里四十里，石崇作锦步障五十里以敌之。”唐代李商隐《朱槿花》：“不卷锦步障，未登油壁车。”

[18]黄金坞：以黄金筑坞。南宋文天祥《使北》：“似闻倾尽黄金坞，辛苦生平只为谁！”

[19]狗苟蝇营：狗一样的苟且生活，蝇一样的营营往来。比喻无廉耻，到处钻营。唐代韩愈《送穷文》：“朝悔其行，暮已复然，蝇营狗苟，驱去复还。”

[20]风云：喻英雄。《文选·沈约〈齐故安陆昭王碑文〉》：“气蕴风云，身负日月。”李善注：“贤者有风云之智，故吐文万牒。”唐代王勃《秋日游莲池序》：“人间龌龊，抱风云者几人。”金代元好问《解剑行》：“壮怀风云郁沉沉，惭愧漂母无千金。”

[21]善养：语出《孟子·公孙丑上》“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22]唾面：指逆来顺受，不计较。《战国策·赵策》：“有复言令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

赏析

滕斌，生卒年不详，黄冈（今湖北黄冈市）人。清代顾嗣立《元诗选·玉霄集》：“滕斌，黄冈人。或云睢阳人。风流笃厚，见者心醉，往往狂嬉狎酒，韵致可人。至大间，任翰林学士，出为江西儒学提举。后弃家入天台山为道士。”元代钟嗣成《录鬼簿》称其为“高才重名”，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称其词如“碧汉闲云”。

第一曲主题是纵酒，题眼是“豪”，主张豪迈纵酒。李白诗酒强悍，刘伶骗酒，豪放如鲸鱼吸流。风流如此，像进入幻梦。酒热脸红高兴透，兴致来时喝杯酒，多喝，轻品，慢过喉。李、刘二人用典。“无何有”用典，为心理描写。“到”“咂啖”“过”动作描写，与其前面副词配合表达饮酒的惬意。

第二曲主题是轻色，题眼是“叹”，怜悯痴情者。寿命仅百年，来偿千年情债。感叹愚痴者，欢爱在阳台。人老，意未衰。解除相思苦，独倚栏杆者，哪管人间百花开，美色常在！青春易逝，经历折磨，年老色衰，无人怜爱！本曲“独倚”句用典，“春风”代指痴者，也指风，为双关。

第三曲写疏财，题眼是“枉图”，主张不枉图财富。一瓢水的贫穷与千钟的富裕，由天命和本分决定，何必费事谋图？步道上铺设锦帛隔障，用黄金建筑屏坞。像狗一样苟且，像苍蝇一样钻营，令人厌恶。妻儿衣食奉养微不足道。您家里食饱穿暖，他人饥寒交迫，您心中舒坦吗？“一瓢”至“枉图”提出财富天定的观点，“锦步”至“不足”从反面写骄奢钻营不足为。“为妻”至“安乎”通过追求过分财富致他人冻馁的后果，进一步论证疏财的重要性。全曲很像一篇议论文，这样的元曲不在少数。

第四曲写养气，题眼是“善养”，主张养浩然之气。少年有风云英雄气概，吟写篇把诗，饮下杯把酒，使众小仰服。现如今长大了，善养浩然正气。被吐脸上不擦拭，英雄自古如此痴。前程尚有万里远，饶人一步，就有好处。“群儿”之前写少年任气，不知收敛约束，以出风头为上；之后写敢于吃亏有气量才是真英雄，才得真好处。两下对比，作者对“气”的理解随年龄而老成。

《财》《气》两首语言平实，劝谕色彩浓重。《酒》《色》相对语言古奥，用典丰富。反映了元曲不同题材不同的发展状况。

〔中吕〕普天乐[1]

一

柳丝柔，莎茵[2]细。数枝红杏[3]，闹出墙围。院宇深，秋千[4]系。好雨初晴[5]东郊媚，看儿孙月下扶犁。黄尘[6]意外，青山眼里，归去来兮[7]。

三

翠荷残，苍梧坠。千山应瘦，万木皆稀。蜗角名，蝇头利[8]。输与渊明陶陶[9]醉，尽黄菊围绕东篱[10]。良田数顷，黄牛二只，归去来兮。

滕斌注释

[1]本组曲有十一首，这里选取一、三两首。

[2]莎茵：草地。

[3]红杏：化用北宋宋祁《玉楼春·春景》“红杏枝头春意闹”和南宋叶绍翁《游园不值》“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等诗句意境。

[4]秋千：化用北宋欧阳修《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乱红飞过秋千去”等诗句意境。

[5]好雨初晴：语出唐代杜甫《春夜喜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6]黄尘：尘世。唐代聂夷中《题贾氏林泉》：“岂知黄尘内，迥有白云踪。”

[7]来、兮：语气词。“来”表祈使语气，“兮”表感叹语气。“归去来兮”可译为“回去吧”。陶渊明曾作《归去来兮辞》，表辞官归隐之意。

[8]蜗角名、蝇头利：喻极微小的名利。《庄子·则阳》：“有国于蜗（牛）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北宋苏轼《满庭芳》：“蜗角虚名，蝇头微利。”

[9]陶陶：和乐的样子。

[10]东篱：语出陶渊明《饮酒》“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赏析

第一首描绘春景，述隐逸之志。本曲以柳叶、草茵、红杏写春景，表达了对自然风光的热爱。红的“闹”字写动态，与绿的“静”对比，生机盎然，富有层次。红绿为色，柔为质感，深院、秋千、雨后东郊是田园环境，颇具情趣。作者的视角由近及远。儿孙扶犁为人伦之乐。“黄尘”以下句述归隐之志。黄尘喻官场龌龊，世间嘈杂，与在眼前的青山对比。

第三首写秋景，述隐居之志。“残”“坠”“瘦”“稀”描写万物凋零的萧瑟秋景。暗喻作者已至迟暮之年，为双关。“瘦”也为拟人。作者的前半生在追求微小名利中度过，不如陶渊明享陶陶和乐。“输”表现出对官场的否定，对隐居的向往。田园生活极简，仅有黄菊、东篱、良田和黄牛。

本组十一首曲都以“归去来兮”四字煞尾，表明归隐之意。这十一首曲有围绕“酒色财气”表明看法的语句，与上四首“酒色财气”相呼应。例如“杯中美酝”“酒力微”“遇酒歌，逢场戏”，酒是隐居生活的必备品，也是忘却现实的催化剂。“区区终日，枉用心机。辞是非，绝名利”，阐明了避世的名利观。“一枕无何安然睡，叹邙山坏墓折碑。狐狼满眼，英雄袖手，归去来兮”，表明对英雄时效性的看法，看来英雄也不足为，不如彻底放下，归隐田居，是作者对“气”看法的延伸，作者的“气”由少年时的气概，发展到成年后的气量，又发展为气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