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清《〔正宫〕塞鸿秋[1]》原文、注释、赏析

周德清

〔正宫〕塞鸿秋[1]

浔阳即景[2]

一

长江万里白如练[3]，淮山数点青如靛[4]。江帆几片疾如箭，山泉千尺飞如电。晚云都变露，新月[5]初学扇，塞鸿一字来如线。

二

灞桥[6]雪拥驴难跨，剡溪[7]冰冻船难驾。秦楼美醖[8]添高价，陶家风味都闲话。羊羔饮兴佳，金帐[9]歌声罢，醉魂不到蓝关[10]下。

周德清注释

[1]正宫：宫调名。塞鸿秋：曲牌名。

[2]浔阳即景：曲名。本组共此两首曲。浔阳：今江西九江市。即景：即兴抒写眼前景物。

[3]练：白绢。

[4]靛：深蓝色染料。

[5]新月：化用西汉班婕妤《怨歌行》“裁成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6]灞桥：西安灞河桥。《唐诗纪事》载，唐代郑綮有“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上”名言。

[7]剡溪：浙江绍兴市嵊州河流。《世说新语》载，东晋王徽之雪夜乘船访友，天明至门前而返。理由为“乘兴而来，兴尽而返”。

[8]秦楼美醖：妓院美酒。该句化用唐郑谷《辇下冬暮咏怀》“雪满长安酒价高”。

[9]陶家、羊羔、金帐：北宋陶谷与妾煮雪烹茶。该妾原为党进侍姬，陶谷问小妾党进可识此风味，小妾回答党进只懂得雪天在销金帐内饮羊羔酒。

[10]蓝关：陕西蓝田县关塞。唐代韩愈《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雪拥蓝关马不前。”

赏析

周德清（1277—1365），高安（今属江西高安市）人。家贫未仕。著《中原音韵》，总结元曲曲律，反映元代实际语音，提出“欲作乐府（元曲），必正言语；欲正言语，必宗中原之音”。《录鬼簿续篇》称其曲为“词之定格”，韵为“天下之正音”。清代刘熙载《艺概》称其“永为曲韵之祖”。他是散曲完全文人化和自觉格律化的标志，散曲此后渐渐脱离群众。

第一曲描绘长江美景。长江万里皓白如绢，淮地山峦几点，深青如靛蓝。江中几片帆船，疾驰如箭，山泉高千尺，飞坠如雷电。暮云隐约，余晖映射下如同满天明亮的露珠，新月效仿扇子将要圆起来。从边塞飞来的鸿雁一字飞行如线。这一曲写实景，动静结合。所有句子都用比喻修辞，“学扇”又为拟人。长江、淮山为远景，侧重数量和颜色。江帆和山泉为近景，侧重数量和速度。晚云、新月为空中景物，写色度和形状。天空暗下来，云头如明亮的露珠，十分形象生动，“都”写数量多。新月是初出的弯月，像弧形的扇子。月光不足以照亮云头，也不足以使人看到前述风景。所以此为日刚坠落，尚有余晖，新月浮现。“塞”写远来，“一”“线”写队形。

第二曲以与雪有关的典故连缀，列举雪天消遣的几种情况以寄情怀。像郑綮那样骑驴，却雪大难跨，像王徽之那样行舟，却冰冻难驾。像青楼美酒雪天涨了价，像陶谷用雪煮茶聊闲话。像党进雪天喝羊羔酒兴致佳，在销金帐中唱歌罢，像韩愈雪大到不了蓝关下。作者比较欣赏名士风流，鄙弃权豪粗俗，对韩愈以“醉魂不到”提出质疑和批评，表达了对官场的强烈憎恶和彻底的隐逸思想。

〔中吕〕满庭芳[1]

看岳王传[2]

披文握武，建中兴[3]庙宇[4]，载青史[5]图书。功成却被权臣妒，正落奸谋。闪杀[6]人望旌节[7]中原士夫[8]，误杀[9]人弃丘陵[10]南渡銮舆[11]！钱塘路[12]，愁风怨雨，长是[13]洒西湖！

误国贼秦桧

官居极品，欺天误主，贱土轻民。把一场和议为公论，妒害功臣。通贼虏怀奸诳君，那些儿立朝堂仗义依仁？英雄恨，使飞云[14]幸存，那里有南北二朝分？

周德清注释

[1]中吕：宫调名。满庭芳：曲牌名。

[2]看岳王传：曲名。下面还有《误国贼秦桧》，这是组曲中的两首。

[3]中兴：偏安的讳称。《大宋宣和遗事》：“在后高宗中兴，定都杭州，盖将前定之数，亦非偶然也。”

[4]庙宇：此指南宋政权。

[5]青史：史籍。古代用竹简记事，先用火烤青竹，出水如汗下。南宋文天祥《过零丁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6]闪杀：苦煞，苦死。“杀”为程度补语，表程度高。

[7]旌节：古代使者所持的节，以为凭信。此处指使者，或代指岳家军。该句化用南宋范成大《州桥》“忍泪失声询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南宋陆游《秋夜将晓出篱门迎凉有感》“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诗意。

[8]士夫：士大夫，读书人。

[9]误杀：误煞，贻误之极。“杀”为程度补语，表程度深。

[10]丘陵：坟墓。唐代聂夷中《劝酒》：“人无百年寿，百年复如何……岁岁松柏茂，日日丘陵多。”

[11]銮舆：天子车驾。

[12]钱塘路：杭州一带，杭州古称钱塘。岳飞葬于杭州西湖栖霞岭下。

[13]长是：时常。北宋欧阳修《望江南》：“才伴游蜂来小院，又随飞絮过东墙，长是为花忙。”

[14]飞云：岳飞与其养子岳云。

赏析

第一曲写岳飞精忠报国，不幸遇害，抒发作者的痛惜之情。“披文”至“图书”，写岳飞为国家建立不朽功勋。“披文握武”，即文武双全，“披”和“握”两个动词有力强劲，突出岳飞的能力之高之强。“中兴”为讳语，实为偏安。“庙宇”指赵氏祖庙，代指宋朝江山。岳飞支撑起南宋偏安政权，功业名垂青史。“功成”以下两句写遇害。“却被”“正落”表明失望之极和憎恨之极。“闪杀”以下两句写人民和皇帝遭受劫难。中原人民极度痛苦中南望王师和使节，南渡的皇帝放弃了这个国家和他们的先祖。两个“杀”作补语，极言人民痛苦和误国误民的程度之深。“丘陵”代指祖坟，赵氏皇帝仓皇南逃，祖庙和祖坟都不要了，却杀掉功臣，实在令人义愤填膺。“钱塘”三句借景抒怀，岳飞被埋在西湖边，钱塘一带，风雨愁苦怨恨，时常如泪洒向西湖！“愁”“怨”拟人，似风雨有情，天地同悲。

第二曲写秦桧误国，残害忠良，作者痛斥其恶。“官居”以下三句写居高位却误国。“把一场”以下两句斥其卖国议和与妒害功臣的行径。“通贼虏”以下两句斥其私通敌国，诳误国君，失去了立足朝堂的仁义品格。“英雄”以下假设，如有岳飞和岳云幸存，哪会有北宋南宋两个朝代之分？岳飞显然是个符号，代表了人民的呼声和愿望。

两首曲语言沉痛，立场坚定，爱憎分明，表明了作者的铮铮铁骨和战斗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