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显祖《《牡丹亭》（选段）》原文、注释、赏析

汤显祖

《牡丹亭》（选段）

〔醉扶归〕[1]（旦）[2]你道翠生生[3]出落的裙衫儿茜[4]，艳晶晶[5]花簪八宝填[6]，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7]是天然。恰三春好处[8]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9]花愁颤。

〔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10]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11]，赏心乐事谁家院！恁般景致，我老爷和奶奶再不提起。（合）朝飞暮卷[12]，云霞翠轩[13]。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14]人忒[15]看的这韶光[16]贱！

〔好姐姐〕（旦）遍青山啼红[17]了杜鹃，荼蘼[18]外烟丝醉软。春香呵，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19]！（贴）成对儿莺燕呵。（合）闲凝眄[20]，生生燕语明如剪[21]，呖呖莺歌溜的圆[22]。

汤显祖注释

[1]醉扶归以及后面的皂罗袍、好姐姐：曲牌名。

[2]旦，女角。后面的合为合唱；贴，次要的旦角。

[3]翠生生：形容色彩鲜艳。

[4]茜：绛红色。晋无名氏《休洗红》：“休洗红，洗多红色淡。不惜故缝衣，记得初按茜。”

[5]艳晶晶：光彩闪耀。

[6]花簪八宝填：镶嵌多种珍宝的发簪。填，镶嵌，本作“钿”。

[7]爱好：爱美。

[8]三春好处：喻年轻美貌。

[9]沉鱼落雁、羞花闭月：极赞女子貌美。使鱼沉、雁落、花羞、月闭。

[10]姹紫嫣红：各种色彩艳丽的花。

[11]奈何天：奈天何，能把天怎么样？喻时光留不住。

[12]朝飞暮卷：语出唐代王勃《滕王阁序》“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13]翠轩：绿植环抱的小亭。

[14]锦屏：闺阁。唐代温庭筠《蕃女怨》：“年年征战，画楼离恨锦屏空，杏花红。”

[15]忒：太，过于。

[16]韶光：美好时光。韶，古乐名，喻美。

[17]啼红：喻红色杜鹃花开。唐代白居易《琵琶行》：“杜鹃啼血猿哀鸣。”

[18]荼蘼：蔷薇科小花，夏季盛开，开放于一年花季的结尾，喻青春将逝，爱情难觅。

[19]占的先：牡丹在春去后衰败，喻青春易逝。

[20]凝眄：凝望。

[21]生生燕语明如剪：燕鸣有活力，如剪刀明快。生生，有活力。

[22]呖呖莺歌溜的圆：莺鸣清脆圆润。呖呖，清脆。

赏析

汤显祖（1550—1616），江西临川人。出身书香门第，万历十一年（1583）进士，曾任太常寺博士、礼部主事等职。因弹劾权贵而被降职乃至免官。与李贽交游，戏剧成就与莎士比亚、关汉卿并称。

《牡丹亭》是一部浪漫主义杰作，描写柳梦梅与杜丽娘出生入死、生死不渝的爱情故事，取材于明代话本《杜丽娘慕色还魂》。南安太守之女杜丽娘长期幽居深闺，连自家的后花园都未进过。她因读《诗经·关雎》而寻春，唤醒了青春意识，梦中与书生柳梦梅相会，因此而憔悴病殒。她要求葬在梅树下，命丫鬟将自画像藏于太湖石底。画像为进京赶考的柳梦梅捡到，杜丽娘魂魄与之再次相会。柳梦梅掘开坟墓，杜丽娘还魂复生，二人结为夫妇。柳梦梅考中状元，却被杜丽娘父亲告发盗墓之罪，强迫杜丽娘与其离异。皇帝感慨旷世奇缘，令二人团圆。该剧热情地讴歌了青年男女对婚恋自由和爱情的执着追求，有反封建意义。该剧曲辞缠绵秾丽，兼南北之长。在当时反响已经很大，据作者本人记载，有人因读或因演《牡丹亭》断肠而死。该剧与作者的《紫钗记》《邯郸记》和《南柯记》合称“玉茗堂四梦”“临川四梦”。明代沈德符《野获编》称“《牡丹亭梦》一出，家传户诵，几令《西厢》减价”。

本选段为“惊梦”中片段，描写杜丽娘对春色和青春短暂的感叹，表现了她青春意识的觉醒。“你道”以下两句写盛妆，“爱好天然”写天真质朴。“不提防”以下两句极言貌美。“原来”以下四句写美景易逝。“再不提起”写封建礼教的严防和冷酷，自家的花园竟不许女儿进入。“朝飞”以下四句写美景。“韵光贱”因美景难留，青春易逝。“遍青山”以下两句写美景。“杜鹃”“荼蘼”都是有文化义的词语，前者喻情深，后者喻青春不再。“牡丹春归怎占的先”仍是惜春、叹春之语。“成对的莺燕”以物喻人，“莺燕”竟作了爱情的启蒙者。“凝眄”写幽思，指看出了神。“生生”两句用莺燕欢鸣写大自然的神奇，衬托杜丽娘对甜蜜爱情的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