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致远《〔双调〕夜行船[1]》原文、注释、赏析

马致远

〔双调〕夜行船[1]

秋思[2]

〔夜行船〕百岁光阴一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3]。今日春来，明朝花谢，急罚盏[4]夜阑[5]灯灭。

马致远注释

[1]双调：宫调名。夜行船：曲牌名。

[2]秋思：曲名。本套曲由夜行船、乔木查、庆宣和、落梅风、风入松、拨不断和离亭宴煞组成。

[3]堪嗟：值得叹息。

[4]罚盏：罚酒。

[5]夜阑：夜将尽时。汉代蔡琰《胡笳十八拍》：“山高地阔兮，见汝无期；更深夜阑兮，梦汝来斯。”

〔乔木查〕想秦宫汉阙[1]，都做了衰草牛羊野，不恁么[2]渔樵[3]没话说。纵荒坟横断碑，不辨龙蛇[4]。

马致远注释

[1]阙：城门或宫殿两边可远观的台，是一组建筑开始的标志。

[2]不恁么：不这样。

[3]渔樵：渔父、樵父。元曲中常指隐居乡里的高人。

[4]龙蛇：指刘邦和项羽，泛指所有为争夺帝位发动战争的人。《史记·高祖本纪》载，刘邦起义时斩杀大蛇，有老妪哭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为赤帝子斩之。”唐代高适《自淇涉黄河途中作》：“屠钓称侯王，龙蛇争霸王。”刘开扬笺注：“龙蛇喻刘、项。”唐代常楚老《祖龙行》：“陈胜城中鼓三下，秦家天地如崩瓦。龙蛇撩乱入咸阳。”

〔庆宣和〕投至[1]狐踪与兔穴，多少豪杰。鼎足[2]虽坚半腰里折，魏耶？晋耶？

马致远注释

[1]投至：等到。

[2]鼎足：三足鼎立之势。

〔落梅风〕天教你富，莫太奢，没多时好天良夜[1]。富家儿更做道[2]你心似铁，争[3]辜负了锦堂风月[4]。

马致远注释

[1]好天良夜：美好的时节。北宋柳永《女冠子》：“相思不得长相聚，好天良夜，无端惹起千愁万绪。”

[2]更做道：纵使，即使。

[3]争：怎。

[4]锦堂风月：锦绣华堂风情。北宋王安中《清平乐》：“楼下飞花流水。锦堂风月依然。”

〔风入松〕眼前红日又西斜，疾似下坡车。不争[1]镜里添白雪[2]，上床与鞋履[3]相别。休笑巢鸠[4]计拙[5]，葫芦提[6]一向装呆。

马致远注释

[1]不争：真的是。

[2]镜里添白雪：化用唐代张九龄《照镜见白发》“宿昔青云志，蹉跎白发年。谁知明镜里，形影自相怜”诗意。

[3]鞋履：鞋子。该句写生命无常，上床似与鞋子诀别，不知第二天能否再穿上。

[4]巢鸠：鸠占鹊巢，鸠鸟抢占了喜鹊的巢穴。

[5]计拙：喻不善经营，拙于生计。

[6]葫芦提：糊涂。

〔拨不断〕利名竭，是非绝，红尘不向门前惹。绿树偏宜屋角遮，青山正补墙头缺。更那堪[1]竹篱茅舍[2]。

马致远注释

[1]更那堪：更兼之，表示递进。北宋柳永《雨霖铃》：“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2]竹篱茅舍：乡间简易小屋。北宋张升《离亭燕》：“蓼屿荻花洲，掩映竹篱茅舍。”南宋辛弃疾《鹧鸪天》：“点尽苍苔色欲空。竹篱茅舍要诗翁。”

〔离亭宴煞〕蛩[1]吟罢一觉才宁贴[2]，鸡鸣时万事无休歇。争名利何年是彻[3]？看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急攘攘蝇争血。裴公绿野堂[4]，陶令白莲社[5]。爱秋来时那些：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想人生有限杯[6]，浑[7]几个重阳节？嘱咐你个顽童记者[8]：便北海[9]探吾来，道东篱[10]醉了也。

马致远注释

[1]蛩：蟋蟀。南朝宋鲍照《拟古》：“秋蛩扶户吟，寒妇晨夜织。”

[2]宁贴：平静。

[3]彻：尽头。

[4]裴公绿野堂：唐代宰相裴度晚年隐居洛阳市南的“绿野堂”，与白居易、刘禹锡等人在内唱吟。

[5]陶令白莲社：陶渊明曾任彭泽县令，常访高僧慧远于庐山东林寺的白莲社。

[6]有限杯：有限的杯中酒。唐代杜甫《漫兴》：“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

[7]浑：全部。

[8]记者：记着。

[9]北海：东汉孔融任北海太守，为人好客。

[10]东篱：马致远自号。

赏析

本套曲借秋景抒发归隐情怀。《夜行船》“百岁”与“一梦”时长对比，强调人生短暂。“堪嗟”为题眼。“今日”“明朝”对比，喻春光与鲜花绽放时光之短。“急”写及时行乐之急迫，“夜阑灯灭”写杯酒之间，人生将终。《乔木查》写帝王不足为。秦汉的宫阙，都成了败草原野，放牛牧马，不发生这样沧海桑田的变化，渔父樵夫就没了谈资。宫阙和草野对比，强调繁华仅限一时。“不恁么”表假设，历史自然不是为了成为谈资而发生，表现出举重若轻的历史观，也表明帝王功业不足道。楚汉刘项龙蛇之争，下场也不过是纵横的坟碑，“荒”“断”表达浓重的否定色彩。《庆宣和》写豪杰不足为。豪杰的归宿之处遍布狐狸的足迹和野兔的巢穴，三足鼎立的魏晋也只坚挺到中途，很快覆灭。《落梅风》写富人不足为。人富是天定的，不要太奢华，美好时节没有多少。即使心像铁一样冰冷坚硬，也不能辜负了锦绣华堂风情。《风入松》写自己感受时光飞逝，难得糊涂度日。“眼前”“又”“下坡车”写时光飞逝，给人压迫和恐惧感。“不争”表示强调。镜中发现新白发，上床与鞋子诀别，不知第二天能否提鞋，描写生命苦短，死与生伴。“巢鸠”“葫芦”喻自己不善经营世务，难得糊涂度日。《拨不断》写断绝名利是非之心，寄情于山水田园。“竭”和“绝”都是穷尽断绝之义，“红尘不向门前惹”为错综修辞，即不过问户外是非。有鲁迅《自嘲》“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的无奈和自适。“绿树”以下三句写隐居环境，绿树遮屋角，墙头缺口补上了青山，更兼之竹篱笆茅草屋的乡间院落。“遮”和“补”很有画面感，也是拟人的表达，美景亦有情。《离亭宴煞》把争名夺利的生活与隐逸生活做对比，以乐饮收尾。蟋蟀叫过才睡好，鸡鸣后休息不了，睡眠不足，争名夺利没有尽头。“看”以下三句比喻这种生活的荒诞，像密密麻麻的蚂蚁排好兵阵，像乱哄哄的蜜蜂酿蜜，像急慌慌的苍蝇争抢嗜血。“密”“乱”“急”几个词写稠密、慌乱、急促，状态纷扰难耐，令人憎恶。“匝匝”“纷纷”“攘攘”几个叠音词增强了音节节奏感和语义强度。“蚁兵”暗用南柯一梦的典故，表明世事无常。“裴公”和“陶令”列举两位先贤为榜样。“和露”以下三句写自己激赏的三件赏心乐事。“想人生”以下写人生短暂，饮不了几杯酒，总共也过不了几个重阳节，还是纵情饮酒吧。嘱咐童子，即使是孔北海那样的人来，也要给他说，我喝醉了。

全曲的主题在元曲中不算新鲜，但作者语言尖新、警语迭出，表现出了大家的风范。“百岁光阴一梦蝶”，“眼前红日又西斜，疾似下坡车”，“上床与鞋履相别”，“绿树偏宜屋角遮，青山正补墙头缺”，“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便北海探吾来，道东篱醉了也”等语句，平白如话而又别出心裁。该曲被元代周德清《中原音韵》誉为“万中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