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汉卿《〔南吕〕四块玉[1]》原文、注释、赏析

关汉卿

〔南吕〕四块玉[1]

闲适[2]

适意[3]行，安心坐，渴时饮，饥时餐，醉时歌，困来时就向莎茵[4]卧。日月长，天地阔，闲快活！

旧酒投[5]，新醅[6]泼[7]，老瓦盆边笑呵呵，共山僧野叟[8]闲吟和。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闲快活！

意马收，心猿锁[9]，跳出红尘恶风波，槐阴午梦[10]谁惊破？离了利名场，钻入安乐窝[11]，闲快活！

南亩耕[12]，东山卧[13]，世态人情经历多，闲将往事思量过。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甚么[14]？

关汉卿注释

[1]南吕：宫调名。四块玉：曲牌名。

[2]闲适：曲名。

[3]适意：舒适。

[4]莎茵：草地。

[5]投：即“酘”，酒二次酿造。清代桂馥《札朴》：“吾乡造酒者既漉，复投以他酒更酿，谓之酘酒。”今河南方言称饮酒后第二次接连再饮为“酘酘”。

[6]醅：未滤过的酒。《广韵》：“酒未漉也。”唐代白居易《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7]泼：即“酦”，酿酒。

[8]叟：男性老人。

[9]意马、心猿：比喻心神不宁，像马奔猿躁。汉代魏伯阳《参同契》注：“心猿不定，意马四驰。”《维摩诘经·香积品》：“难化之人，性如猿猴，故以若干种法，制御其心，乃能调伏。”

[10]槐阴午梦：即南柯一梦，见唐代李公佐《南柯太守传》，讲述一书生槐荫下梦到自己在“槐安国”招驸马，享荣华，遭变故，醒来发现“槐安国”竟是蚁穴的故事。

[11]安乐窝：典出北宋邵雍《无名公传》，“所寝之室谓之安乐窝，不求过美，惟求冬暖夏凉”。

[12]南亩耕：典出《诗经》。《诗经·大田》：“俶载南亩，播厥百谷。”又，陶渊明《归园田居》：“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13]东山卧：典出东晋谢安。谢安常隐居东山。

[14]甚么：即“什么”。

赏析

关汉卿（约1229—1307），籍贯有今北京、河北安国市、山西运城市等说法。我国最伟大的戏曲家之一。与马致远、郑光祖、白朴合称“元曲四大家”，居四大家之首。元代钟嗣成《录鬼簿》称之为“驱梨园领袖，总编修师首，捻杂剧班头”，后被喻为“曲圣”“东方的莎士比亚”，作品有广泛的世界影响，世界文化名人。

关汉卿戏曲语言质朴自然，口语性强而不粗鄙，一扫宋代婉约词香艳积习，且无元曲俚俗流弊，是元曲本色派代表。

清代赵翼《陔余丛考》：“元制，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匠，八娼，九儒，十丐。”儒生在元代地位低下，前途无望。元曲中的“闲适”“快活”多是移情求生的无奈主题，反映了沉重压迫下的巨大痛苦和深深绝望。关汉卿的《四块玉·闲适》就是这样的作品。该曲前两首描写生活闲适状态，饥餐渴饮随意，听凭时空更革，酿好新酒旧酒，僧叟唱和。可独处，可聚饮，顺应自然、无为逍遥，有道禅双重意蕴。后两首述志，定了心神，勘破名利，学习陶渊明和谢安隐逸山野，不争论他人评价。整曲是在阶级斗争和民族矛盾尖锐激烈的元代，知识分子发出的悲壮和沉痛的太息之声。

〔双调〕大德歌[1]

一

粉墙低[2]，景凄凄，正是那西厢[3]月上时。会得琴中意，我是个香闺里钟子期[4]。好教人暗想张君瑞[5]，敢则是[6]爱月夜眠迟[7]。

五

雪粉华，舞梨花[8]，再不见烟村[9]四五家。密洒堪图画[10]，看疏林噪晚鸦。黄芦掩映清江下，斜缆[11]着钓鱼艖[12]。

六

吹一个，弹一个，唱新行大德歌。快活休张罗，想人生能几何？十分淡薄随缘过，得磨陀[13]处且磨陀。

关汉卿注释

[1]《大德歌》小令在《全元曲》里共十首，都是关汉卿所作。此处选一、五、六首。据第六曲“新行大德歌”，这种曲应是关汉卿最早填写的，“大德”是元成宗的一个年号。

[2]粉墙低：粉刷成白色的矮墙。北宋周邦彦《花犯·粉墙低》：“粉墙低，梅花照眼，依然旧风味。”

[3]西厢：西侧房，住女眷，从民间到皇宫均如此。《说文》：“廂，廊也。从广，相声。”“廂”即“厢”，赏景用的走廊，后可住人，形成四合院。颜师古注《汉书》“东厢”：“正寝之东西室皆曰箱，言似箱箧之形。”南宋胡翼龙《西江月》：“阑干曲曲是回肠，倚到西厢月上。”元代王实甫《西厢记》：“月暗西厢，凤去秦楼。”

[4]钟子期：先秦音乐鉴赏家，善赏伯牙音乐，二人为知音，子期死后伯牙不复弹。

[5]张君瑞：唐代元稹《莺莺传》中的人物，张生诱崔莺莺相爱而后将其遗弃。

[6]敢则是：一作“敢只是”，与上文“正是”同义。

[7]爱月夜眠迟：爱惜月色，夜里迟睡以赏月。南宋胡仲弓《宫词》：“何妨爱月夜眠迟。”元代马致远《西华山陈抟高卧》第三折：“惜花春早起，爱月夜眠迟。”

[8]舞梨花：雪像洁白的梨花飞舞。

[9]烟村：烟雾笼罩的村庄。

[10]堪图画：值得画下来。

[11]斜缆：斜系着。

[12]艖：小船。

[13]磨陀：逍遥自在。元代杨朝英《殿前欢·和阿里西瑛韵》：“醉时林下和衣卧，半世磨陀，富和贫争甚么。”

赏析

第一首是春闺曲，粉白矮墙景色凉，月上西厢房。在这美好舒爽的环境中，传来阵阵琴声，我听懂了其中的爱意，是香闺里的知音。好让我想念那个弄琴的小生，正如爱惜月色，我晚睡一会等着，希望他伴月色而来。

第五首写离人匆匆行路所见。冬天的雪像梨花漫天飞舞，看不到稀疏的烟村，风景可入画。乌鸦聒噪着飞向落尽树叶而稀疏的树林，归巢了。黄色的芦荻掩映着清冷的江面。船夫回家了，钓鱼的小船斜系，独自漂泊。在大雪纷飞、能见度极差的情况下赶路，衬托离人的急切心情。乌鸦聒噪反衬环境的静谧。乌鸦归巢和渔夫回家反衬离人离家独行的孤寂苦闷。黄色是唯一的暖色调，给人以希望。或许，离人在往家赶，很快就与家人团圆了；或许，离人在抓紧办事，也能很快回家团圆。人世间的每个人，不都像那系着的小船吗？乡愁是那系船的绳子，离人是那漂泊的小舟。谁能做庄子所言的“不系之舟”呢？

第六首作者自况，在戏曲人生中过着快活随缘自在的生活。《大德歌》其他九首艺术高超的曲子都写他人，到此首才关照到作者自己，回到现实。

“月色”“钓鱼艖”双关，暗指弄琴的人和在外的离人。这三首小令用了伯牙绝弦、张生戏莺莺的典故，化用了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韦应物《滁州西涧》“野渡无人舟自横”，北宋邵雍《山村咏怀》“烟村四五家”等诗句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