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仙吕〕解三酲[1]》原文、注释、赏析

曹雪芹

〔仙吕〕解三酲[1]

抛红豆[2]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波[3]噎满喉，照不尽菱花镜[4]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5]不完的更漏[6]。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曹雪芹注释

[1]仙吕：宫调名。解三酲：曲牌名。

[2]抛红豆：曲名。《红楼梦》原无宫调名、曲牌名和曲名，依吴新雷《〈抛红豆〉诸曲的红学公案》加上。红豆：红豆树、海红豆及相思子等植物种子的统称，文学作品中常用以象征爱情或相思。唐代王维《相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3]玉粒金波：喻美食。玉粒，米粟的美称，也指仙药。北宋苏轼《清远舟中寄耘老》：“今年玉粒贱如水，青铜欲买囊已虚。”金波，酒名，亦泛指酒。明代王九思《驻马听·四时行乐》：“满饮金波，琵琶一曲把闲愁弹破。”

[4]菱花镜：古代铜镜名。多为六角形或背面刻有菱花。唐代杨凌《明妃怨》：“匣中纵有菱花镜，羞对单于照旧颜。”

[5]捱：心焦地等待。

[6]更漏：漏壶。古代一种滴漏计时器，夜间据以报更。

赏析

曹雪芹（约1715—约1763），内务府正白旗汉人。曾祖父以下三代连任江宁织造长达六十年，康熙六下江南，四次住在曹家。曾祖母做过康熙的保姆，祖父曹寅做过康熙的伴读和侍卫。雍正初年被抄家。曹雪芹少年富贵奢华，中年陷于困顿，卒年未及五十岁，创作了《红楼梦》前八十回。

本曲为《红楼梦》二十八回，贾宝玉在酒会上所唱“新鲜时样曲子”。据吴新雷考证，该曲是“仙吕宫·解三酲”的变体。以“抛红豆”“新愁”“旧愁”和“展不开的眉头”来看，曲义比较符合林黛玉的身份，应是为林黛玉代言的闺情曲。由贾宝玉唱出，可知贾宝玉对林黛玉的相知和挚爱。

“相思”为题眼，全曲抒写宝黛之间的相思之情。“泪”以至于伴血，形容极度悲痛。“抛红豆”为比喻，伴血泪珠如同红豆抛洒，令人惊心动魄。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有《吊亡》诗：“清霜九月侵罗衣，血泪洒作红冰飞。”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春柳春花满画楼”为喜景，“纱窗风雨黄昏后”为哀情。对喜景的感受是“开不完”，报怨喜景太多，反衬哀愁。这是李清照《永遇乐》“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的旷世凄凉和孤寂。“睡不稳”与哀情是同向的，相互加深和增强。“新愁”和“旧愁”化用陆游《浣溪沙》“新愁常续旧愁生”，范成大《鹊桥仙》“新欢不抵旧愁多，倒添了、新愁归去”，苏轼《沁园春》“谩惹起、新愁与旧愁”等词意，但比后者更有感染力，因为“忘不了”是黛玉时刻沉浸全身的刻骨感受，关乎爱情和生命，代价巨大。“咽不下”以下四句写生活状况。“玉粒金波”极言食物精美，“形容瘦”指脸庞消瘦。这比柳永的《蝶恋花》“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更为具体细腻，感情深厚。“展不开”指长期难以舒展，呼应黛玉的“颦”字。“捱不完”指时间长久，更更相续，彻夜难眠。用情甚于万俟咏《长相思》“一声声，一更更。窗外芭蕉窗里灯，此时无限情”。“恰便”两句用青山绿水比喻情重如山、情长似水。“隐隐”写感情迷离恍惚，乱人心智。“悠悠”写感情绵远无尽，不知所终，无处安放。全曲每句嵌入的“不”字，都表达希望断绝、难以反转命运的悲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