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争篇》——夺取有利战机的迂直之道

［篇题解析］

《军争篇》之“争”，即争夺、争抢之意。军争，则专指军事上争利、争胜。曹操注：“两军争胜。”唐代李筌注：“争者，趋利也。”宋代王晳注：“争者，争利。得利则胜。”诸家解诂，均合孙子之意。可见，本篇主题是论述军队出国征战过程中敌我双方争相制造取胜的有利条件，争夺有利的态势和战机，以掌握战争的主动权。战争是一个复杂的系统活动，决策、指挥、攻守、造势、变化等，都是将领必须考虑的重要事情。此篇则重点分析国君的决策定下来之后，将领受命出征，向战场开进的一路上要注意的若干问题，诸如如何争夺道路、争夺战机、争夺态势等，重点强调“以迂为直，以患为利”的军事辩证法思想。

【正文注释】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众，交和而舍，莫难于军争。军争之难者，以迂为直，以患为利。故迂其途，而诱之以利，后人发，先人至，此知迂直之计者也。

故军争为利，军争为危。举军而争利则不及；委军而争利则辎重捐。是故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罢者后，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是故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故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豫交;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乡导者，不能得地利。故兵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合为变者也。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掠乡分众，廓地分利，悬权而动。先知迂直之计者胜，此军争之法也。

《军政》曰：言不相闻，故为金鼓;视不相见，故为旌旗。故夜战多金鼓，昼战多旌旗。夫金鼓旌旗者，所以一民之耳目也。民既专一，则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此用众之法也。

故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是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者也。无邀正正之旗，勿击堂堂之陈，此治变者也。

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白话译文】

孙子说：大凡用兵的法则，统帅接受国君的命令，从征集民众，组编军队，到同敌人对垒，在这过程中没有比争取先机之利更困难的。我们争取先机之利最为困难的地方，是要把迂回的弯路变成直道，要把不利条件变为有利条件。所以我们要用迂回的途径，并用小利引诱敌人，这样就能在比敌人后出动的情况下先到达要争夺的要地，这便是懂得以迂为直的方法了。

所以军争有有利的一面，同时也有危险的一面。如果全军带着所有装备去争利，就不能按时到达预定地域；如果放下装备辎重去争利，装备辎重就会损失。因此，如果我们卷起盔甲轻装急进，昼夜不停，连续加速强行军，走上100里去争利，三军的将领都可能被俘，强壮的战士先到，疲弱的士卒掉队，其结果会是只有1/10的兵力赶到；走50里去争利，上军的将领会受挫折，只有半数兵力赶到；走30里去争利，只有2/3的兵力赶到。因此，军队没有辎重就不能生存，没有粮食就不能生存，没有物资就不能生存。

在我们不了解列国诸侯战略企图的情况下，不能与其结交；在不熟悉山岭、森林、险要、阻塞、水网、湖沼等地形的情况下，不能率军行进；在不重用向导的情况下，就不能得到地利。所以用兵打仗要依靠诡诈才能成功，根据是否有利决定自己的行动，以分散兵力与集中兵力作为战术变化手段。所以，军队行动迅速时犹如疾风，行动舒缓时犹如森林，攻击时犹如烈火，防御时像山岳，荫蔽时犹如阴天，冲锋时犹如雷霆。军队掳掠乡邑，分配俘虏来的民众；扩张领土，分配掠夺来的物资；衡量利害得失，然后相机行动。如果我们事先懂得以迂为直这一方法就能胜利，这是争取先制之利的原则。

《军政》中说：“作战中用语言指挥士兵听不到，所以设置金鼓；用动作指挥士兵看不见，所以设置旌旗。”所以夜战多用金鼓，昼战多用旌旗。金鼓、旌旗是用来统一全军行动的。全军的行动既然一致，那么勇猛的士卒不会单独前进，怯懦的士卒也不会单独后退，这就是指挥大部队作战的方法。

对于敌人的军队，可以打击其士气；对于敌人的将领，可以搅乱其决心。军队初战时士气饱满，过一段时间后就开始逐渐懈怠，最终就会疲乏衰竭了。所以善于用兵的人，要避开敌人初来时的锐气，等待敌人士气衰竭时再去打他，这是掌握军队士气的方法。用自己的严整对付敌人的混乱，用自己的镇静对付敌人的轻浮，这是掌握军队心理的办法。用接近战场态势的部队对付远道而来的敌人，用安逸休整后的部队对付疲劳奔走的敌人，用饱食状态的部队对付饥饿的敌人，这是掌握军队战斗力的办法。不要去拦击旗帜整齐、部署周密的敌人，不要去攻击阵容堂皇、实力强大的敌人，这是掌握机动变化的办法。

所以，将领用兵的原则是：敌军占领山地时不要仰攻，敌军背靠高地时不要正面强攻，敌军假装败退时不要追击，遇到敌军精锐时不要攻打，面对敌人的诱兵不要理睬，敌军退回本国时不要去阻击，包围敌人时不要四面堵死，敌军已陷入绝境时不要过急逼迫。这些都是用兵的法则。

合军聚众：合，郑玄笺曰：“合，聚也。”曹操注曰：“聚国人，结行伍，选部曲，起营为军阵。”梅尧臣曰：“聚国之众，合以为军。”全句的意思是聚集民众，组编军队。

交和而舍：交，接、接触；和，军门。曹操注：“军门为和门，左右门为旗门，以车为营曰辕门，以人为营曰人门，两军相对为交和。”舍，止、止宿。《左传·庄公三年》：“师一宿为舍。”此句意为在战地，敌我对垒而处。

莫难于军争：没有比两军相对，争夺制胜条件更难的了。曹操注：“从始受命，至于交和，军争难也。”张预注：“与人相对而争利，天下之至难也。”

以迂为直，以患为利：梅尧臣注：“能变迂为近，转患为利。”张预注：“变迂曲为近直，转患害为便利。”此句意思是将迂回道路变为直达的道路，将患害变为有利。

故迂其途，而诱之以利：贾林注曰：“敌途本近，我能迂之者，或以羸兵，或以小利，于他道诱之，使不得以军争赴也。”此句言以迂回绕道和小利引诱敌人、摆脱敌人，先于敌人到达战地。

后人发，先人至：言比敌人后出动，而先到达要争夺的要地。

军争为利，军争为危：为，有也。《孟子·膝文公上》：“夫滕，壤地褊小，将为君子焉，将为野人焉。”赵歧注：“为，有也。”此句曹操注：“善者则以利，不善者则以危。”全句为军争之事既有有利的一面，亦有不利的一面。

举军而争利则不及：举，全、皆。梅尧臣注：“举军中所有而行，则迟缓。”此句为携带全部装备辎重的军队前去争取先机之利，则不能按时到达。

卷甲而趋：卷，收、藏也。此句意为卷起铠甲，轻装快跑。

日夜不处，倍道兼行：处，止也。此处指不得休息。倍道，行程加倍之意。此句言夜以继日不停地赶路。

擒三将军：杜佑注：“欲从速疾，卷甲束仗，潜军夜行，若敌知其情，邀而击之，则三军之将为敌所擒也。”此句言三军之将被敌所擒。

其法十一而至：按其规律，只有十分之一的人能到达。

蹶：损折。表示被动，被挫败。

无委积则亡：委积，指物资储备。《周礼·地官·遗人》：“掌邦之委积，以待施惠。”郑玄注：“少曰委，多曰积。”此句言军队没有物资补充即不能生存。

不能豫交：预交，即结交诸侯。豫，通“与”。

沮泽：《礼记·王制》：“居民山川沮泽。”孔颖达疏引何胤云：“沮泽，下湿地也。”指水草丛生之沼泽地带。

乡导：向导。乡、向古通。指熟悉该地区情况的带路人。

以分合为变：分，指分散兵力；合，指集中兵力。言用兵作战当灵活处置兵力分散与集中。曹操注：“兵一分一合，以敌为变也。”

其疾如风：曹操注：“击空虚也。”张预注：“其来疾暴，所向皆靡。”全句意为行动迅速，有如飘风之迅疾。

其徐如林：指部队行列整肃，舒缓如林木般有序。

难知如阴：难以窥知实情，有如阴云蔽日。

动如雷震：杜牧注：“如空中击下，不知所避也。”贾林注：“疾雷不及掩耳。”此句言行动迅速，使人猝不及防。

掠乡分众：陈皞注：“夫乡邑村落，因非一处，察其无备，分兵掠之。”全句意谓分兵数路掳掠敌国乡邑。

悬权而动：权，秤锤，用以称物轻重。此句指权衡利害得失，而后决定行动。

《军政》：古兵书，已佚。梅尧臣曰：“军之旧典。”

故为金鼓：为，设置也。金，杜佑注：“钲铎也。”金鼓，古代用以指挥军队进退的号器具，擂鼓进军，鸣金收兵。

所以一民之耳目也：民，士卒、军队。一，统一、齐一。用金鼓来统一士卒的视听，使士兵的行动一致。

三军可夺气：夺，失也。《荀子·富国》：“罕兴力役，无夺农时。”气，指刚劲勇锐之士气。全句意谓三军之刚锐旺盛之气可以挫伤而使之衰竭。

将军可夺心：张预注：“心者，将之所主也。夫治乱勇怯，皆主于心。故善制敌者，挠之而使乱，激之而使惑，迫之而使惧，故彼之心谋可以夺也。”全句言可动摇将帅的决心。

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归，止息。梅尧臣注：“朝，言其始也；昼，言其中也；暮，言其终也。”又张预注：“朝喻始，昼喻中，暮喻末。”

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言避开敌初来时的锐气，等待敌人士气衰懈再进行打击。

以治待乱，以静待哗：乱，陈皞注：“政令不一，赏罚不明，谓之乱。”哗，指骚动不安。全句意谓以严整对付混乱之敌，以镇静对付轻躁之敌。

治心：张预注曰：“善治己之心以夺人之心。”即从心理上制伏、战胜敌人。

无邀正正之旗：邀，遮留、阻击、截击。正正，曹操注：“正正，齐也。”此句谓不要发兵截击旗帜齐整、队伍整治之敌。

堂堂之陈：陈，阵。堂堂，张预注：“行阵广大。”言不要攻击阵营强大、实力雄厚之敌。

此治变者也：言此乃掌握机动应变的方法。

高陵勿向：向，指仰攻。杜牧注：“向者，仰也。”梅尧臣注：“敌处其高，不可仰击。”此说甚是。

背丘勿逆：背，杜牧注：“背者，倚也。”即倚托之意。逆，迎击。意为敌背倚丘陵险阻，我当不要正面攻击。

佯北勿从：佯，假装、伪装。张预注：“敌人奔北，必审真伪。”此言敌若假装败退，我当不要追击。

锐卒勿攻：言敌精锐，不要去攻击。

饵兵勿食：饵，诱饵、以小利相诱。言敌人若以小利作诱饵，不要理睬。

归师勿遏：遏，阻、截击。言敌师退还其国途中不可正面阻截。

围师必阙：张预注：“围其三面，开其一角，示以生路，使不坚战。”此言包围敌人，当留缺口。

穷寇勿迫：穷，困厄。言对陷入绝境之敌不宜逼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