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玉楼春·红酥肯放琼苞碎》原文与赏析

玉楼春·红酥肯放琼苞碎

红酥肯放琼苞碎，探著南枝开遍未。不知酝藉几多香，但见包藏无限意。

道人憔悴春窗底①，闷损阑干愁不倚。要来小酌便来休②，未必明朝风不起。

【注释】①道人：解释约有以下数种：一是“道人”二字均系作者自指；二是“人”为作者自指，“道”是别人这样说我、议论我的意思；三是“道人”是“知人”或“见人”的意思。这里采取的是第三种含义，即红梅看见词人的憔悴、知道她的内心苦衷。②小酌：指比较随便的饮宴。休：语助词，含有“啊”的意思。便来休：即“快来啊”的意思。

【赏析】此首咏的是历史文化意蕴极为丰富而深远的果梅的蓓蕾。博古通今，又熟读《诗经》的李清照，她不会不知道梅之为物，早在上古人们的心目中，果梅即被视为“和羹”，从人文的视角看来，用以佐餐的梅子好比是位极人臣的宰相，起着调和朝廷上下各种关系的举足轻重的作用；在日常生活中，梅子同盐类似均为不可或缺的调味品，李清照本人就曾以酸梅佐餐宴请至亲好友，所以梅在古代的重要性于此可见一斑。

然而，这种梅在我国唐代以后的北方逐渐难以自然生长。据竺可桢的有关论著记载，唐代以前，黄河流域下游到处有梅树生长。相传李隆基即因其妃子江采苹居处多梅而赐名梅妃。嗣后二三十年，元稹曾写过《赋得春雪映早梅》等诗，可证长安曲江一带仍有梅树生长。梅是亚热带植物，只能抵抗到零下十四摄氏度的寒冷。或许因此，《扪虱新话》下集卷一才有这样一段令人解颐的记载：“北人不识梅，南人不识雪，盖梅至北方则变而成杏，今江、湖、二浙，四五月之间，梅欲黄落而雨，谓之梅雨，转淮而北则否，亦地气然也。语曰南人不识雪，而道似杨花，然南方杨实无花，以此知北人不但不识梅，而且无梅雨……”

到了北宋，气候逐渐转冷，梅在北中国的许多地方已难以越冬，在李清照的原籍今济南一带，赏梅便成了隆重之事，比如苏轼，他曾对在宋神宗熙宁末年路过济南被邀赏梅之事念念不忘。李清照从出生到十五六岁之前，主要生活在齐鲁一带，她自然也不识梅，所以这首词不可能写于其原籍，而是写于京都一带。因为那时在长安和洛阳皇家花园和富人府邸中，仍有春梅绽放。在宋人笔记《曲洧旧闻》中说，许昌、洛阳等地有江梅、绿萼梅等优良品种栽培。这类记载，与《漱玉词》中的咏梅之作相当吻合。

上述这一切，对于解读这首《玉楼春》来说，还只是停留在有关知识层面上的背景材料。在这些背景材料中，有一种现象颇为发人深思，即在李清照现存可靠和较为可靠的约五十首词中，咏物之作几占半数。咏物词中，又以专事咏梅者数量为最。梅不仅是李清照词作的重要主人公，还是她最好的朋友，以至是她本人的化身。其状梅之语，多系喻己之辞。凡是不便说明的心里话，便托咏梅以出之。梅的命运几乎与《漱玉词》作者的命运合而为一。

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卷十八，认为此词结拍二句“皆得此花之神”。此说的大体意思是：李清照的此二咏梅之句，犹如林逋、苏轼等人的咏梅名作，都能体现出梅的神韵。其实，李清照此词更可谓“伤心人别有怀抱”！

这首词大约作于宋徽宗崇宁前期、新旧党争反复无常之时；写作地点可能是词人的娘家老屋。这年早春，她的心情很不好，脸色憔悴，打不起精神。回到娘家，一头扎在她作女儿时的闺房，春天来了也懒得出门。因为自己愁闷不堪，尤其不愿再去凭栏眺望。但是对于小院中那株红梅，却一直像老朋友一样放在心上，并时不时地前来探望。

有一天，她发现红梅在刹那间，从花苞中绽放了亮丽的笑脸，仿佛在急于表达它对自己的“无限”情意。这首《玉楼春》不是一般的咏梅词。而是词人把梅作为与自己患难与共的朋友，向它倾吐她的内心隐秘。而此梅又仿佛是她“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知己。它看到窗前的她如此憔悴，竟没有心思依栏遐想。它便招呼她说：“快过来一起饮一杯酒罢，说不定明天风暴一起，你我都有可能大祸临头呢！”（陈祖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