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南歌子·天上星河转》原文与赏析

南歌子·天上星河转

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凉生枕簟泪痕滋②。起解罗衣聊问夜何其③。

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稀④。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⑤！

【注释】①南歌子：词牌名，又名《南柯子》《春宵曲》等，双调五十二字，前后段各四句、三平韵。②枕簟（diàn）：枕头和竹席。簟，竹席。③罗衣：指轻软丝织品制成的衣服。聊：姑且。夜何其：夜到了几更。④翠贴、金销：贴翠、销金，是服饰上的工艺。⑤情怀：心情。旧家：从前，当时的口语。

【赏析】这首词依然是在失去明诚的漫漫长夜里，回忆，孤独。应是李清照后期作品。

“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交代了时间，是在夜晚时分。人间帘幕低垂，万物归于寂静，归于安息，归于梦境。而她却在低垂着帘幕的夜里辗转不宁。

“凉生枕簟泪痕滋”，凉自心里起，落在秋夜的枕簟上，落在她眼里泫然欲滴的那颗泪珠里。以往的她，并不爱哭。她知道明诚虽然不在身边，但还有希望，还有明天，总有归来的那天。不哭，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脆弱。现在的她，却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他走了，不再有归来的那天。眼泪只流给自己看，洗涮不了绝望，却让她知道，痛苦是真实的。

“起解罗衣聊问夜何其”。想着这难度的长夜，感到一种深宵旷野独行者的恐怯。轻解罗衣，不肯睡去，想挣破黑夜，走出去。想问问永夜，这个样子会要多久，何时才有天亮的时候？

长夜漫漫何时旦？让无数个被流放的灵魂说什么好呢？

下片从一件旧罗衣生出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深沉感慨。

“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稀。”无处安放的灵魂，无处安放的目光，忽然定格在这件睡前放置在床边的那件旧罗衣上。隔着时光，衣服到底还是旧了，像瘦尽了的秋光。翠色的羽毛贴就的莲蓬有些干瘪，金色的丝线钩织的荷叶已经萧条，秋风不尽，秋心合成愁。恼人的秋，好像是旧时相识一样，不改冷漠与疏离。

读着这句“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稀”，有种不合时宜的艳异感觉。枯萎萧条的秋荷，偏偏又点缀上金翠的暖色，有些奇怪。忽然间我又有些明白，这是她在无尽黑夜与孤寂中，心头幻想出的一点暖，一点光。只是来得微妙，去得也快，只瞬间在心里微颤了一下。到底是个需要爱的女子。

有人说“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稀”不是写衣饰，而是写她自己的形貌，形容自己衣带渐宽人不悔，为他消得人憔悴。莲蓬是指脚，藕是指手臂。这样联想，也无不可。曼妙而形象的句子，总是开放的，激发出无尽的想象。

“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天气还是那个天气，衣服还是那件衣服，都是旧的，都没有改变。只是自己的情怀，早已是桑田沧海，面目全非。

以两个不变来衬“情怀”的异变，此衬跌手法，尤见功力。刘熙载《艺概·词概》说：“词之妙全在衬跌。如文文山《满江红·和王夫人》云‘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无是分明月’，《酹江月·和友人驿中言别》云‘镜里朱颜都变尽，只有丹心难灭’，每二句若非上句，则下句之声情不出矣。”

“情怀不似旧家时”，是何情怀？

是琴瑟和鸣、高山流水的知音情怀，是相濡以沫、绸缪婉转的夫妻情怀，是安宁裕余、岁月静好的家乡情怀，是物阜民丰、雍容和雅的国家情怀。这一切，都成为过去了。国不是国，家不是家，人已离去，安得旧时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