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渔家傲·天接云涛连晓雾》原文与赏析

渔家傲·天接云涛连晓雾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①，学诗谩有惊人句②。九万里风鹏正举③。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④！

【注释】①我报路长嗟（jiē）日暮：路长，隐括屈原《离骚》：“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之意。日暮，隐括屈原《离骚》“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之意。②学诗谩有惊人句：隐括杜甫“语不惊人死不休”句。谩有：空有。③九万里：《庄子·逍遥游》中说大鹏乘风飞上九万里高空。鹏：古代神话传说中的大鸟。④蓬舟：像蓬蒿被风吹转的船。古人以蓬根被风吹飞，喻飞动。三山：《史记·封禅书》记载：渤海中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相传为仙人所居住，可以望见，但乘船前往，临近时就被风吹开，终无人能到。

【赏析】这首词记梦，又以记梦写游仙，题材非常特殊。词写自己的胸襟豪迈、志向远大，以及在现实中所遭受的压抑，通过梦游太虚、谒见天帝来抒写现实中的内心苦闷，并表露出自我的倔强追求。此时的李清照，有痛苦压抑，更多的是自强不息。

今夜的梦境是奇特的，天空中弥漫着云涛与晓雾，变成了云雾蒙蒙的朦胧世界。在恍惚之中，词人已经置身于天上银河如此一个虚无飘渺的神话世界里，迷蒙的银河中闪烁的群星如同挂满篷帆的航船，点点片片飞舞。词人的梦魂似乎就是乘此“星帆”进入天帝的居所，受到天帝的热情接待。天帝的殷勤问语，表明词人是天上“谪仙”似的人物，是天之骄子。事实上，这还是李清照自信、自强个性的流露。李清照自视甚高，人称李白为“谪仙”，李清照就是以此自拟的。“归何处”的问语，又流露出李清照在现实世界中的迷惘彷徨。今夜星河弥漫的浓浓云雾，似乎又成为现实世界的一种投影。现实人生路途漫漫，暮色沉沉，云雾重重。李清照在庞大的现实阴影下奋力地挣扎，但世乏知音，“学诗谩有惊人句”，孤独寂寞感油然而生。这是脱落了少女、少妇时代的天真无邪、单纯幼稚之后的人生感受，其中凝聚着词人丰富的人生阅历，充满着现实生活中频遭挫折的悲剧感。李清照34岁以前，多数时间都与赵明诚生活在一起，夫妻恩爱，相依相偎，心头没有如此多的愁苦，也不会有这样的挫折感产生。这首词应该作于此后。倔强的李清照并不甘心在这种寂苦中沉默，而是依恃天帝的鼓励，如鲲鹏展翅，欲乘风高飞远举，奔向理想中的“三山”仙境。李白说：“大鹏一日同风起，抟摇直上九万里。”（《上李邕》）李清照就是有李白那样开阔的胸襟、强烈的自信，以及卓然于世俗之上的优越感。后人以李清照比拟李白，两者之间在个性方面也有极其相似的地方。李白孤傲狂放，不顾世俗。然而他自比鲲鹏之后，心里尚且有点不安，还要特别告戒李邕说：“时人见我恒殊调，见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作为一女子，李清照有胆量拿鲲鹏自比，这一份自信和倔强，此时恐怕李白也不能与之相比。梦境中的天帝，其实就是李清照自强不息的个性，支撑着她永不向命运之神低头。

南渡之后的李清照，国破家亡，丈夫去世，孤独一身，晚景凄凉。又受到再婚与离婚的打击，频频遭受世人冷眼，心境趋于灰冷，再也没有“九万里风鹏正举”的豪情和自信。所以，可以推测这首词也不可能作于南渡之后。将这首词系年于青州屏居之后与赵明诚长期离别、乃至产生猜疑矛盾这一时期，在理解上就顺理成章。李清照既感受到现实挫折的压力，有了愁苦难言之意，又充满了自信，对未来仍然抱有很高的期望。这正是年近不惑的李清照所特有的心态。（诸葛忆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