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贺新郎 同父见和，再用前韵答之·老大那堪说。似而今、元龙臭味》原文与赏析

老大那堪说。似而今、元龙臭味，孟公瓜葛。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钧如发。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重进酒，换鸣瑟。

事无两样人心别。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正目断，关河路绝。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这首词写于淳熙十六年(1189)的春天。辛弃疾将前一首《贺新郎》寄赠陈亮后，不久就收到他的和词《贺新郎》(老去凭谁说)，共同的战斗友情，激发了辛弃疾豪迈的词兴，又回忆起他们去年冬天“鹅湖之会”的情景，于是又写了这首词给陈亮，所以这首词是前一首的续篇。

上片首句说：自己年纪老大而无成就，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了。辛弃疾在淳熙八年(1181)被弹劾罢官后已闲居了八年，此时已四十九岁。这一句把被迫虚度年华的愤懑情绪倾吐了出来。接着两句写作者当时处境孤单，知音极少。“似而今”即“而今似”;“元龙”是三国时性格豪爽的忧国志士陈登的字，“孟公”是西汉时性情放纵而又好客的豪侠陈遵的字，两人都姓陈，性格又相似，所以用来暗指陈亮。“臭”，气味，意气。这两句意思是说，如今自己好像只有与陈亮气味相投，保持着亲密的联系。这与陈亮词中所说的“只使君、从来与我，话头多合”意思相同，表示当时只有他们两人完全志同道合，舍此便没有别的人了。下面叙写陈亮来访与作者畅谈的情景。陈亮到上饶铅山的时候，作者正在病中，一看到知心朋友，立即精神振奋。两人一起讨论抗战大计，饮酒高歌，激昂慷慨，似乎把楼头的飞雪都惊散了。这里极写当时欢聚的热烈气氛，酣畅淋漓。当时他们嘲笑那些热衷利禄者视富贵千钧重，而自己却把富贵看得轻如毛发。两位志士一心担忧国事，从来不慕荣华富贵。可是，作者笔锋一转：“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韩愈《答孟东野》诗：“横空盘硬语。”说的是语言刚劲有力，在空中盘旋。这里指两位志士力主收复中原的激昂言论，本来这是国家大事，是正义的事业，可是在主和派掌权的南宋朝廷中，他们的主张被看作不合时宜，所以只能说是“硬语”。在当时，尽管两位志士的激昂言论响彻云霄，又有谁来听呢?只有西窗外的月亮听了他们的主张放出一片光彩。言外之意是，人间已无人理睬收复中原之事了。歇拍两句写得极为凄凉、沉痛：只好频频喝着闷酒，听听音乐，借酒浇愁，以瑟抒恨。充分表现出无可奈何的苦闷心情。

下片换头提出一个结论性的词题：“事无两样人心别。”对待同一件事情，各人思想看法却大不相同，这是作者多年来观察得到的体会，这主要是指在对待金贵族占领中原的态度问题上，抗战派力主收复中原，而主和派却只求苟且偷安，辛弃疾认为这是由于各人的心思不一样。接着，作者愤慨地质问主和派：“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吴方言称他人为“渠侬”，这里指朝廷中的主和派。“离合”，这里是偏义复合词，强调“离”，意思是说：试问他们，中国历史上究竟有多少时间是分裂的?含意当然是说：历史上祖国统一是长期的，分裂是暂时的。作者用质问的形式，引起人们思考，起到了强调和加深印象的作用。这问题是针对当时主和派叫嚷“南北有定势，吴楚之脆弱不足以争衡于中原”、“恢复不可图”等谬论而发，也是对这些谬论严正有力的驳斥。下面又引出一个问题，既然历史上的分裂是暂时的，那末，这次金兵占领中原为什么直到如今仍然不能统一呢?辛弃疾认为并不是没有收复中原的人才，主要原因是：“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让骏马去拖笨重的盐车而无人理会，使一匹匹千里马白白死去，徒然用重金买骏马之骨。这里的“汗血”是古代良马名，即天马。《汉书·武帝纪》应劭注说：西域大宛国产的天马，从前肩髆出如血的汗，一日能行千里。《战国策·楚策四》说：良马老了，还拖着盐车上太行山，负荷太重而上不去。伯乐遇见，攀车而哭。古代常以骏马拖盐车比喻埋没人才。这里也是借喻英雄豪杰被当权者抑制、打击，使英雄无用武之地，受到屈辱的待遇。“骏骨”指千里马的尸骨。《战国策·燕策》中有个故事：燕昭王初即位，用重金求贤。郭隗对燕昭王讲了一个寓言：古时有个国王想买千里马，三年没有买到。后来他的侍从用五百金买了一匹千里马的尸骨。国王非常恼火。侍从说，死马尚且用五百金，天下人一定认为你是真心买骏马，千里马就一定会来了。果然，不到一年，就买到了三匹千里马。辛弃疾在这里反用其意，说的是南宋当权者高喊招纳贤才，可是真正有才能的人却不予重用，将他们投闲置散。所以迄今还是“正目断关河路绝”。这句表面上是写眼看大雪塞途，道路不通，实际上是说：纵目远望，金兵至今还占领着中原，南北分裂，山河隔断。这是对南宋朝廷长期苟且偷安迫害抗战志士造成山河破碎的严厉谴责，字里行间流露出作者极大的愤懑。接着，笔锋一转，写出对陈亮的敬佩：“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这里用了祖逖的典故：东晋时，抗战派祖逖与刘琨非常友好，同被共寝，半夜鸡鸣，祖逖把刘琨叫醒，两人拔剑起舞。辛弃疾把陈亮比作祖逖，表示最敬重陈亮那种激昂慷慨的战斗精神、为祖国统一而奋斗的钢铁意志以及至死不变的誓言。最后用女娲炼石补天的神话，以豪迈的壮语作结：“看试手，补天裂。”看我们亲试身手，把分裂的祖国重新统一!这一结，两个慷慨悲歌、引天下为己任的爱国志士的形象耸立在读者面前，我们仿佛看到，两位英雄正骑着骏马，拉着弯弓，驰骋在中原战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