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6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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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贺新郎 别茂嘉十二弟》原文与赏析

绿树听鹈,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这是一首送别词。辛茂嘉是稼轩的族弟,刘过《龙州词》有《沁园春·送辛...

绿树听鹈,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这是一首送别词。辛茂嘉是稼轩的族弟,刘过《龙州词》有《沁园春·送辛幼安弟赴桂林官》,知茂嘉因事贬官桂林。此词约作于嘉泰三年(1203)左右,稼轩对其族弟茂嘉贬官桂林感慨很深,更对自己长期遭贬怀着强烈的悲愤,借茂嘉事以抒写自己的身世之感与家国之悲。

词为送别,当从眼前送别之环境景致引出,故开端五句连举三种鸟声,勾勒眼前之环境气氛。词人在词题下自注:“鹈、杜鹃实两种,见《离骚补注》。”《离骚》:“恐鹈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杜甫《杜鹃》:“杜鹃暮春至,哀哀叫其间。我见常再拜,重重古帝魂。”白居易《山鹧鸪》:“山鹧鸪,尔本此乡鸟。生不辞巢不别群,何苦声声啼到晓?啼到晓,惟能愁北人,南人惯闻如不闻。”张咏《闻鹧鸪》:“画中曾见曲中闻,不是伤情即断魂。北客南来心未稳,数声相应在前村。”稼轩也多次写道:“不堪鹈鴂,早教百草放春归。”(《婆罗门引·用韵答赵晋臣敷文》)“落花时节,杜鹃声里送春归。”这都是写鸟鸣关乎人心,关乎人情,关乎人的处境。

《广韵》:“鶗鴂,关西曰巧妇,关东曰鶗鴂 ,春分鸣则众芳生,秋分鸣则众芳歇。”《禽经》:杜鹃“夜啼达旦,血渍草木,凡鸣皆北向也”。鸣声若“不如归去”。《埤雅》:鹧鸪“多对啼,志常南向,不思北徂”。这是写因听鹈鴂之鸣,联及“但南不北”的鹧鸪,“不如归去”之杜鹃,这些鸟鸣都与离别有关,都与南来的北人的心境有关。鸟鸣标示时间,又勾画空间。词人说:从绿树丛中听到鹈鴂啼叫,又加上鹧鸪鸟刚刚叫过,杜鹃鸟鸣声悲切。这些鸟连续悲鸣真真使人不堪卒听,啼得春天归去,而且连春天的影子都找不到了;最令人痛心的是百花凋谢,芳菲全歇。词中的鸟类意象与作者的身分、处境、心绪具有着暗示性的内在联系;而在互立并存的时空关系下,这连续性的鸟鸣形成一种气氛,一种环境,一种唤起某种特定的感受但又不须说明的境界。

词从自然意象开端,从听觉的连续移动构成特定的时空环境,而鸟鸣的凄戾与芳菲都歇的意象叠印融合——眼中之景与身处之境以及特定的心情意绪,在在为送别设色,又在在为时代设色。这是春天已暮、百草不芳的时代缩影。作者显然在个人的人生悲欢离合的感受之上,又加进了深沉的家国之悲。

春天,在词人笔下是真实的,又是象征的;在稼轩词中,春光往往用以比喻抗金复国的时机、祖国的复兴以及抗金壮志等内容。在这首词中,说“鹈鴂”,说“鹧鸪”,说“杜鹃”,这些鸟都与时代、与一个南来的北人有内在联系;它们的鸣叫触动这位南来的北人的心灵,引起他的无限联想。春天在鹈鴂、鹧鸪、杜鹃的连续啼叫声中归去,春为其啼归,芳菲为其啼歇;鸟啼振动着词人的心灵。词正是从自然意象上,从听觉的连续振动上开篇,构成悲剧环境,渲染悲剧气氛;并从外界的感受引出社会人事。

“算未抵人间离别”一句总绾,由景人情,由鸟之悲鸣,转到人之离别,照应题情。词以景物之凄清与人间离别相映衬,将感情深化一步,直述景物之凄清比不上人间生离死别之苦。词以鸟之鸣的意象连续叠印构成重力,但“算未抵”三字把这重力轻轻带过,从客观进入主观,从自然意象转入社会意象,用以突出社会意象。以下连用五事,前用三妇人:昭君、陈皇后、庄姜故事;下片接用三男人:苏、李与荆轲故事。所谓“上三项说妇人,此二项言男子,中间不叙正位,却罗列古人许多离别,如江文通(江淹)《别赋》,亦创格也”(许昂霄《词综偶评》)。词人在这里表面上是用人们熟知的离别典故,排列组合,构成词的外在结构:实际上在这些典故的背后,具有着当时现实政治的某些折光。

“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离别是人生之一悲剧。词人与族弟别离中,尚有政治上遭贬失意的内容在。词人选择历史上与离别有关的典故加以铺陈排比,这是用多样事物铺陈离别之悲伤痛楚,以写人间离别之悲剧——开端以三种鸟的连续悲鸣构成环境与气氛,接下以五种离别场面的排比铺陈,层层翻进,构成悲剧性的境界,揭示了悲剧的时代特征,把词的悲剧气氛渲染到最高度。从纵向看,三鸟加五事,累如贯珠,层层翻进,步步加深;从横向看,三鸟、五事,齐头迎面扑来,大有泰山压顶之势,形成一种独特的艺术力量,表现了词人心中无限的郁积与悲愤。

三鸟悲鸣是勾画时空环境的,五事只是在离别这一点上有共同性;三鸟与五事以及五事之间没有内在的联系,在艺术构思上,词人以虽无内在联系,却在连续性的(各不相属、甚至互不相关的)叠印中形成浓重的悲剧力量。似乎人生到处是悲剧,从历史到现在,就是一整个悲剧的时代。对这个时代,料想只有啼鸟还有所了解,故曰“还知如许恨”。最后词人以“啼鸟还知”遥应开篇,以鸟起,以鸟结,首尾回旋,化无情为有情,鸟尚知恨,人何以堪!末以问句作收,顿挫跌宕,余意不尽。说“还”,说“料”,化客观为主观,写鸟知恨,正说人知恨;而问句的结尾,集中表现了词人的最大的孤独,最高度的悲愤。

全词上片开端因景起兴,由景到人,直落离情,列举古事,过片不变,以“人间”启下,以“如许”结上,结尾收落到自身。此词隶事之多,思路之广,为宋词中罕见。送别乃借题发挥,主旨实是借历史悲剧以概括个人身世之悲与家国兴亡之感,从而勾画出悲剧的时代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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