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送薛存义序》原文、赏析、解读

送薛存义序

【题解】

这是一篇赠序体的政论文。作者针对中唐时期贪官污吏遍布天下，阶级矛盾日益加剧的社会现状，提出了“官为民役”的进步观点。他认为人民与官吏应当是雇佣与被雇佣，主人与奴仆的关系。官吏必须“早作而夜思，勤力而劳心”，以便做到“讼者平，赋者均”。官吏如果消极怠惰，甚至贪污受贿，徇私舞弊，人民就有权像对待不称职的奴仆那样惩罚和罢免他们。这种政治理想在地主阶级专政的封建社会中，虽然是无法实现的主观臆想，它却反映了人民群众的强烈愿望，是政治思想发展史上的珍贵资料。文章从送别始，以送别结，中间借送别论吏治，首尾呼应，紧扣文题。“官为民役”的比拟，合情合理，见解卓越。

【原文】

河东薛存义将行^[1]，柳子载肉于俎^[2]，崇酒于觞^[3]，追而送之江之浒^[4]饮食之^[5]，且告曰：“凡吏于土者^[6]，若知其职乎^[7]？盖民之役，非以役民而已也。凡民之食于土者，出其什一佣乎吏^[8]，使司平于我也。今受其直怠其事者^[9]，天下皆然。岂惟怠之，又从而盗之。向使佣一夫于家^[10]，受若直，怠若事又盗若货器，则必甚怒而黜罚之矣。以今天下多类此，而民莫敢肆其怒与黜罚者何哉？势不同也。势不同而理同，如吾民何？有达于理者，得不恐而畏乎！”

存义假令零陵二年矣^[11]。早作而夜思，勤力而劳心。讼者平，赋者均，老弱无怀诈暴憎，其为不虚取直也的矣^[12]！其知恐而畏也审矣！

吾贱且辱，不得与考绩幽明之说^[13]；于其往也，故赏以酒肉而重之以辞^[14]

【译文】

山西永济人薛存义将要离开零陵了。柳宗元在盘子里盛上肉、把酒杯斟满，在江边为他设宴送行，而且对他说：“凡在地方上做官的人，你知道他们的职责吗？全都是百姓的仆役，并不是奴役百姓的。凡是在这块地方生活劳作的人，拿出他们收入的十分之一，雇佣一些小吏，让这些官为百姓公道地办事。如今的官吏中，拿了俸禄而不认真为百姓办事的，到处都是。哪里只是办得怠慢、不认真啊，还有敲诈勒索、从中巧取豪夺百姓的钱财。假如，你家中雇佣一个仆人，他拿了你的工钱，却不认真为你干活儿，又偷窃你的钱财器物，那么你一定十分愤怒而且要赶走并处罚他了。如今天下太多这类的人了，但是百姓都不敢表示自己的愤怒并驱逐责罚这些人，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民与吏的关系跟主与仆的权势和地位不同啊！百姓的权势地位与主人的权势地位虽不同，但道理是相同的，如果百姓真要起来驱逐处罚官吏，那官吏又能对百姓怎么样呢？那些懂得这一道理的地方官，能不感到恐惧害怕吗？”

存义代理零陵县令已经两年了。起早贪黑地为百姓工作，深夜还不停地思考问题，勤勤恳恳，费尽心思，让告状的得到公平处理，使百姓非常合理地纳税，百姓无论老少都没有人心怀狡诈，表现憎恨的。他的作为的的确确不是白拿俸禄啊，他确实知道畏惧惶恐，所以严格要求自己。

我地位卑贱，又遭受贬谪的耻辱，不能参与考查官吏的功过业绩。在他调离之时备些酒肉，留下这篇序作为临别赠言。

载肉于俎，崇酒于觞，追而送之江之浒

【注释】

[1] 薛存义：河东（今山西永济）人，在永州零陵（今湖南永州零陵）代理县令离职前，柳宗元送他这篇序。

[2] 柳子：作者自称。俎（zǔ）：古代盛肉的木盘。

[3] 崇酒：斟满酒。觞：古代盛酒的器具。

[4] 浒（hǔ）：水边。

[5] 饮食（sì）之：请他喝，请他吃。

[6] 吏：用为动词，为吏，做官。

[7] 若：人称代词，你。

[8] 什一：十分之一。

[9] 直：同“值”，指俸禄。

[10] 向使：连词，假如。

[11] 假令：代理县令。假，代理。

[12] 的：的确，确实。

[13] 考绩：考核官吏的成绩。

[14] 重（chóng）之以辞：再加上这些话，指这篇赠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