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生与死

生与死

谈到“人生”，你没有办法不谈“人死”。如果人不会死亡，时间对于人便失去了意义，人类的一切追求、愿望、忧虑、期盼、喜怒哀乐，都全无必要了。意义离不开具体的与有限的时间与空间，如果你的时间是永恒的无尽无休，你有什么好需要做的呢？下一分钟做与过一万年做还有什么区别呢？

健康？你现在不够健康？等上20万年再去争取一个更健康和强壮的体魄，不晚；叫作十万年不久，压根不分朝夕。20万年后达到健康以后还有无穷个健康的年头等待着你。学问，你可以等500万年以后再上学；爱情，你可以10万亿年以后再恋爱。所以，你的一切吉凶祸福、顺逆通蹇、好坏善恶，包括你是算活着还是不算活着，活过还是刚刚活起来，都已经无所谓了。

反过来说，死亡的结局，应该怎么样看呢？日本有一位重伤于交通事故的作家，名北野武，做出了叫作“向死而生”的著名判断，那就是不单死的时刻到来的时候是死，您一出生就瞄准了死亡的目标了。这，又为人生带来多少悲哀、恐惧、无助感与空虚感（更时兴的是叫“荒谬感”）呢？人生走下来，难道是一场荒谬与虚无的悲剧吗？

这样，谈文化与人生，就要从生与死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