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生命的出现是一个奇迹

生命的出现是一个奇迹

生命是一个奇迹。科幻电影中人们屡屡思考想象外星人的存在，反正至今尚未找到外星人的踪迹。人迹已经达到月球，直到火星，而特殊的天文望远镜，发射到太空轨道上运行，网上有的说可以观测到200光年远，有的说可以观测到130光年远的目标。就是说，这位天文学家看到的那颗远方的星光，按照中外都按30年为一代的算法，其实是其上七辈曾祖父活着的时候发出的光辉。这种遥远的时间差使人手脚冰凉，又使有成就的人心生安慰：噢，我此生放出的光芒，将能够在130年后，照耀到那颗我用最先进的望远镜才能看到的遥远的星球上。

而市场上花200元左右人民币就可以购得的高倍望远镜，也可以望出42万公里。在这样一个巨大的空间里，没有发现有水存在的其他星球，没有发现有生命迹象的其他地点，没有发现外星上的，或者居无定所、漫游在太空的类人类，没有可能与哪里的外星人会见相好，更没有可能与外星人发生战争，像好莱坞的影片上表现的那样。

为了证明我们的宇宙的无穷，外星人类的存在，我们还需要耐心等待一百年还是一万年呢？空间与时间都是无穷的。如果不是无穷，而是有限，那么空间与时间之外又是什么呢？《庄子》云：“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庄子·杂篇·天下第三十三》）就是说，宏观与微观，都是不可穷尽的。

当然，对此有不同的说法。还有，对此，不管想明白还是想不明白，我们都无法否认生命的奇异与伟大，可贵与可悲，可爱、可用、可歌、可泣、可赞、可贵、可敬、可惜。我们只能好好地、更好地度过与使用，体贴与欣赏，调整与修缮，打扮好、把握好我们的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刻钟。

第一是，我们的地球、我们的人类，太孤单太寂寞。第二是，我们太特殊、太珍稀、太奇异精怪。

西方的说法是上帝创世，七天内，前六天上帝“挥手创造”了光、空气、陆、星斗、动物、人，而第七天创造了的是周日休假的规矩。

中国的说法是盘古开天辟地。原初，天地是一个阴阳混沌的黑暗的大鸡蛋，盘古用神斧劈开天与地，并依靠自己的生长撑开了一分为二的世界，得到了天与地、光明与黑暗、昼与夜之区别与互生互济互化。盘古死后，头化高山，四肢化擎天柱，眼睛变成日月，血液流成江河，毛发肌肤长成花草，呼吸变成风，喊声成雷，泪水成甘霖雨露，滋润大地。是天地培育了盘古，还是盘古创造构建了天地？或者，天地就是盘古的身体，盘古，就是天地的精魂。

中国的女娲补天与用泥土捏人造人的故事也很迷人。女娲是生命的慈母，中国的圣母，是万有的子宫。

这些说法都天真亲切、简明有趣。比较起来，中华文化承认世界本身已经自行存在、根本存在、自然存在。盘古是有所分析分离，从而形成或驱动了世界，同时世界有所缺陷缺乏，中国的圣母女娲乃做了些修缮与补救。中国的创世故事很聪明，有股子顺势、随形、合意、走着瞧的路数，不突兀，不硬掰，不是从零凭空启动，也不是按上意计划日程实施。

顺应为之，行云流水，道法自然，走着瞧，或为中华文化性格的一个重要方面，智慧明哲、常常不败的一个方面。

说起来很简单很明白，世界是世界创造的，人类是人类繁衍而生的，鸡是蛋孵化出来的，蛋是母鸡生出来的，草来自草籽，草籽来自草花。发生学的意义在于它不能确定解答一切本身之外的发生，我们没有看到过也没有记住我们的发生。我们知道的是我们的已生、已在，我们可以预想到我们的死亡、不在，却难以回味我们的从无到有。

顺势顺物顺理顺变化，似乎已经有了唯物主义观念的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