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7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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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蒙-圣贤也是各样的

圣贤也是各样的古代,中国人称社会家国天下的至高精英为圣贤,圣贤是天地日月的精华,是君子境界的巅峰顶尖,是全民的领引、导师、父母、榜样、模范、操盘、舵手、车头、引擎、威严、文明与光辉火炬。但同时,圣贤又不是千篇一律,而是各有境遇各有特色的。《论语》《孟子》的论述都很精彩。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与!”谓:“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言中伦,行中虑...

圣贤也是各样的

古代,中国人称社会家国天下的至高精英为圣贤,圣贤是天地日月的精华,是君子境界的巅峰顶尖,是全民的领引、导师、父母、榜样、模范、操盘、舵手、车头、引擎、威严、文明与光辉火炬。

但同时,圣贤又不是千篇一律,而是各有境遇各有特色的。《论语》《孟子》的论述都很精彩。

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与!”谓:“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言中伦,行中虑,其斯而已矣。”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论语·微子篇第十八》)

孔子讲说的大意,加上笔者的发挥是:

不降低自己的心气追求,不接受改朝换代对于旧臣的轻慢与不敬不尊,不食周粟,宁可饿死于首阳山,这是早已有了口碑美誉的伯夷、叔齐的事迹。

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与少连接受了身份的降格与不快,但他们说话合乎礼义规矩,做事经过深思熟虑,不失原则、无伤大局,有大格、有底线、有分寸,也就算可以的了。

还有两位虞仲和夷逸,他们隐居村野,说话痛快,为人处世干干净净,被朝廷废弃,正是他们自己权衡选择的结果,不足为憾。

至于我孔丘本人呢,与以上六位都不一样,没有什么必须如此如此,或者绝对不可如彼如彼的死公式,我得看情况安排与实现自己的心志,可以有所调整与改变。

孔子的境遇不一样,他奔走列国,大多得不到从政掌权、实现宏大心愿理想的机会,他虽然心志理想充天地而明日月,他虽然志在克己复礼,天下归仁,一心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担负着实现不灭斯文的天意的使命,却免不掉郑国人对他的形象如“丧家之狗”的评论,他只能游击,教学、传道、授业,随时调整,且行且议,走着瞧。

孟子对圣贤类型的分析似乎更用心,他说:“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由射于百步之外也: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孟子·万章章句下》)

伯夷,是清高无瑕的圣人;伊尹,是担当重任的圣人;柳下惠,是和谐高雅的圣人;孔子,是与时俱进、富有时代感的圣人。

孟子强调:孔子集合了圣贤各方面的品质,叫作集其大成。什么叫大成呢?就是他做到了金声与玉振。金声是指乐曲的开端,开始得有条有理有板有眼;玉振,是指乐曲的结束,结束得同样是有条有理、有板有眼。开始,靠智者;结束,靠圣者。智者巧,圣者有力道。百步之外射箭,能射到目的,靠力量;能射中靶心,靠的是智巧。

孟子的意思是,第一,圣贤要有圣人的贤德,也要有射手的智巧。第二,有开拓性、创造性的圣人,也有总括性、完成性的圣人。第三,圣人也有个性与境遇、机缘的差别,有各不相同的特点,有自己的选择与放弃。第四,孔子是最全面最综合的圣人,有担当,也很清高,说什么做什么恰到好处,如金声之开拓定调,又如玉振之总结收官,余音袅袅,万世不绝。

很好,圣贤的模式,境界的提升,修身的完善,归仁的努力,并没有固定的格式,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也永远不会一劳永逸。时间的推移,不断地向人类、向天下、向家国,提出新的问题,提供新的可能。圣贤孔子,其最最集大成的关键在于他是圣之时者,他面对时代的课题,摸清时代的脉搏,理解发展的趋势,做出自己的答卷,留下自己的主张,指出努力的方向,创造自己的新的思想理论与精神境界。

顺便加一句,庄子就不认同伯夷叔齐的圣明清高,认为他们残生伤性,离名轻死,在这一点上,伯、叔二人甚至与盗跖一类。

当然,庄子的奇谈怪论,对传统和后世的影响相当有限。庄子的才子气、搬杠气、逆反气,太浓厚了,人们已经学会了也习惯了欣赏陶醉他的汪洋恣肆,却不接受也不甚在意他的狂妄抡砍。天才的李白,伟大的毛泽东,都喜欢引用套用出新庄子的绝妙好文,同时也不动声色地不理睬他的不肯苟同的劲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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