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9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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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丽莎白·巴瑞特·布朗宁(Elizabeth Barrett Browning,1806—1861)》诗歌赏析

伊丽莎白·巴瑞特·布朗宁(Elizabeth Barrett Browning,1806—1861)伊丽莎白·巴瑞特·布朗宁是维多利亚时期的女诗人,诗人罗伯特·布朗宁之妻。她的诗作很受读者的欢迎。她小时天真、活泼、好动,15岁时坠马受伤,长期卧床。她自幼爱好诗歌,养病期间,她博览群书,写诗译诗。1844年,她出版了诗集,获得成功,成为当时著名的诗人。在罗伯特...

伊丽莎白·巴瑞特·布朗宁(Elizabeth Barrett Browning,1806—1861)

伊丽莎白·巴瑞特·布朗宁是维多利亚时期的女诗人,诗人罗伯特·布朗宁之妻。她的诗作很受读者的欢迎。她小时天真、活泼、好动,15岁时坠马受伤,长期卧床。她自幼爱好诗歌,养病期间,她博览群书,写诗译诗。1844年,她出版了诗集,获得成功,成为当时著名的诗人。在罗伯特·布朗宁还是无名诗人时,她发现了他的才能,并赏识他、爱慕他,直至两人产生真挚的爱情,秘密结婚,后移居意大利。她的病也因爱情的力量而逐渐好起来。《葡萄牙人十四行诗》是她写给丈夫的爱情诗,真挚动人,语言优美,才华横溢。诗中也表达了她内心的痛苦。她关心社会,写过《孩子们的哭声》,对童工的苦难生活表示极大同情,对剥削童工的资本主义社会发出强烈抗议。

孩子们的哭声

你们听到孩子们在哭泣吗,我的兄弟?

他们还没到发愁的年岁!

他们把幼小的头儿靠在妈妈的怀里,

这也止不住他们流泪。

幼小的羔羊在草地上咩咩叫,

幼小的鸟雀在窝里叽叽唱,

幼小的鹿在跟影子嬉闹。

幼小的花朵正向西方开放——

可是幼小的,幼小的孩子们,我的兄弟啊,

他们正在苦苦地哭泣!

当别的孩子们游戏的时候他们哭泣啊,

在这个属于自由人的国度里。

你们可曾问问这些伤心的孩子

为什么这样地止不住流泪?

老人会为了自己的明天而哭泣——

他们的明天远不能追回;

老树在林子里失落了一身绿叶,

老迈的一年结束在漫天的冰雪,

老伤口受到触击疼得最剧烈,

老盼着的希望破灭了感到最痛切。

可是幼小的,幼小的孩子们,我的兄弟啊,

你们不问问他们为什么

在自己妈妈的怀里还这样苦苦地哭泣啊——

在我们这个幸福的祖国?

他们仰望着,双颊下陷,面色苍白,

那神态叫人看了悲伤,

因为成年人久积的痛苦已深深刻画在

他们童年的面颊之上。

他们说:“你们这古老的大地非常阴暗,

我们幼小的脚啊非常虚弱!

我们只走了几步,就感到疲倦——

休息的墓地又太远,真难觅得。

去问老人为什么哭泣吧,别问孩子们;

坟墓外面的世界太冷酷;

我们孩子们站在墓外,困惑不明,

而坟墓只允许老人进入。”

孩子们说道:“真的,这完全可能,

时候没到我们就死亡;

小阿丽丝去年死了——她的坟堆成

一个雪球,蒙上了白霜。

我们探望过那准备埋她的土坑,

黏结的泥土里没干活的地方!

她躺下安睡了,没人再把她唤醒,

叫‘天亮了,阿丽丝赶快起床!’

无论晴天雨天,如果在坟旁

你侧耳倾听,阿丽丝从不哭叫;

如果见到她,一定认不出她的模样,

因为她的眼睛里显出了微笑,

她过得挺愉快,裹着布,听教堂的钟声

给她安宁,为她唱催眠曲!”

孩子们这样说:“那将是一件好事情,

如果我们早早地死去。”

可悲啊,可叹,孩子们!他们在追寻

生中之死,当作最好的慰藉;

他们用坟墓里面的裹尸布裹紧

自己的心,免得心儿碎裂。

走出去,孩子们,走出矿井和城市吧,

唱起来,孩子们,像小画眉一样歌唱;

大把采摘草地上漂亮的樱草花吧,

大声笑,让樱草花从指缝里撒到地上!

可是他们回答说:“你们草地上的樱草花

像不像我们矿井附近的野草?

让我们安静地待在煤层的阴影下吧,

哪管你们的欢乐有多么美好!”

“因为啊,”孩子们说,“我们已经太累,

没力气奔跑也不能蹦跳;

要是我们想着草地,那只是因为

可以在那里躺倒,睡觉。

我们弯腰,膝盖就酸疼发颤,

我们想走,却扑面摔倒在地上;

在我们沉重下垂的眼皮下面,

最红的花儿苍白得像霜雪一样;

因为,我们整天吃力地拖运重担,

穿过地下黑暗的煤矿巷道——

要不,我们就整天在厂房里运转

钢铁的轮子,转得没完没了。

“因为,铁轮整天转着,隆隆地叫——

卷起的风吹向我们的脸,

直到我们的心发慌,头发晕,脉搏燃烧,

四面的墙壁也在晃动打旋:

高窗外茫茫的天空在动荡摇摆,

射到墙上的长长的光线在摇曳,

天花板上爬着的黑苍蝇都转了起来,

一切都在转,整天转,我们和一切。

整天,铁轮子发出隆隆的响声,

有时候我们会这样祈祷:

‘轮子啊!’(我们迸发出疯狂的悲鸣)

‘停下!安静一天吧,至少!’”

是的,安静!让他们听见彼此呼吸,

哪怕一会儿,一口口气息相通!

让他们手触着手,在这少年时期,

纯洁温柔的人情水乳交融!

让他们感到这里钢铁的冷酷运转

并不是上帝塑造揭示的全部人生;

让他们活生生的灵魂表明否定这概念:

他们只是在轮子里、轮子下生存!

钢铁的轮子依然整天在滚动奔忙,

把生活碾得粉碎,落入底层;

孩子们的灵魂啊,尽管上帝召唤向太阳,

仍在黑暗中盲目地冲撞不停。

我的兄弟啊,请你们嘱咐可怜的孩子们

抬头看上帝,向他祈求;

慈悲的上帝既然降福给一切别的人,

也总会给他们降福保佑。

他们回答说:“上帝是谁?铁轮在滚转,

轰响,我们的话他听得出来?

我们高声哭诉,可人类从我们身边

走过,充耳不闻,根本不理睬。

我们听不见(因为铁轮在隆隆地响)

陌生人在门边说什么话语。

那么上帝,既然有天使围着他歌唱,

还能再听到我们的泣诉?

“祷词中只有两个字我们记得,

在午夜那个凶险的时刻,

‘父亲’,我们在房里轻轻地这样说,

像念咒语,我们向上望着。

除了‘父亲’,我们不知道说别的什么,

我们想,有时候天使们暂停歌颂,

上帝会摘取这两个字和温柔的沉默,

把两者握在他有力的右手掌中。

‘父亲!’如果他听见了,他必定会应声

(因为人们说他慈祥和蔼)

带着纯真的微笑,俯视险峻的红尘:

‘孩子,跟我一同休息吧,快来。’

十一

“但是,不!”孩子们说,哭得更厉害,

“上帝像石头一样不言不语;

有人告诉我们,上帝的形象实在

就是命令我们拼命干活的厂主。

算了吧!”孩子们说,“就是在天堂

也只能找到轮子般转动的黑云。

别嘲弄我们了;苦难使我们失去了信仰——

我们仰望上帝,却已经哭瞎了眼睛。”

哦,我的兄弟啊,你们可听见孩子们

在哭泣,在驳诘你们宣讲的教义?

上帝的博爱教人信奉上帝的万能,

这两者孩子们都不再深信不疑。

十二

在你们面前,孩子们哭泣,这很自然!

他们还没有奔跑就已经疲惫;

他们从没见过太阳光,更不曾看见

比太阳更加灿烂的天国光辉。

他们有成人的悲伤,缺乏成人的智力;

陷入成人的绝望,没有成人的镇静;

是奴隶,没有基督教世界的自由权利,

是殉难者,极度痛苦,却毫无荣名,

仿佛老人耗尽了精力,却无法回顾,

不能收获多少回忆的产物,

他们是被剥夺了尘世和天堂之爱的遗孤。

让他们啼哭吧!让他们啼哭!

十三

他们苍白而凹陷的面孔向上仰视,

那些脸都显出骇人的模样,

他们使你想起他们的守护天使

在天上抬眼向上帝凝望!

他们说:“残酷的国家啊,为了推动地球,

你将多久地踏在孩子的心上?

还将扼杀孩子的心跳,任铁蹄驰骤,

带你走向王座,在市场中央?

我们的鲜血迸溅着!堆积金元的人啊,

紫衣华衮表明了你们的道路!

但是静寂中孩子的哭泣却诅咒得深啊,

远远超过了壮汉的冲天暴怒。”

弗拉希——法乌努斯

你看见这只狗。就是在昨天,我

沉入冥想,忘记了他曾经出现,

直到思念加思念,叫泪珠一串串

湿遍了我的双颊,我倚枕而卧,

一个头从枕边突现,毛茸茸的家伙,

就像法乌努斯[1],冲向我,那两只金眼

大而亮,叫我吃一惊——轻拍我的脸,

擦干我泪花的,是那只下垂的耳朵!

开头我吓一跳,像个阿卡狄[2]牧人,

见黄昏树丛里羊神的出现而惊绝;

但是,胡子脸幻影更贴近,触动

我泪泉,我认出是弗拉希[3],于是我超越

惊奇和悲哀——感谢真诚的潘神,

凭林野动物,他引人到爱的高峰。

(屠岸、屠笛译)

给弗拉希,我的狗

爱友啊,你是她的礼品,

通过你那卑微的天性,

流着她真诚的情谊,[4]

但愿能说出我的祝福,

我把手放上你的头颅,

你这温柔的小东西!

像一位女士的棕色鬈发,

你那丝质的耳朵垂挂,

乖乖地贴在两边,

你的胸脯穿着银衣裳,

你全身各部也都闪闪亮,

纯正的毛儿无瑕点。

你身上的毛儿本是深褐色,

可一旦阳光向你来照射,

暗褐就变成金黄,

柔滑的鬈毛一绺又一绺,

全身都闪射黄金的光流,

擦过的光泽亮堂堂。

在我的手掌轻轻的抚摩下,

温柔的褐色眼睛被惊吓,

发亮而越睁越大,

充满着活力,你高高跃起,

欢蹦乱跳,还要耍淘气,

活像冲锋的战马。

跳啊!大尾巴划过一道光;

跳啊!细长的脚丫闪闪亮,

让缘缨如伞般盖住。

跳啊——你挂着流苏的两耳

奇异地扑动,漂亮又精致,

沿寸寸金色纹路。

但是,我可爱顽皮的小捣蛋,

你的气度真够不平凡,

我的赞扬可没完!

别的狗或许跟你能般配,

它们的耳朵也都往下垂,

它们也都光灿灿。

可是对于你,我要讲更多,

在床边,这只狗久久守卫着,

日日夜夜不疲倦,

守卫在拉上窗帘的房间内,

当阳光还没有冲破那包围

凄苦病人的黑暗。

瓶中采来的一朵朵玫瑰,

在这房间里很快就枯萎,

阳光和轻风来不了;

只有这只狗,始终陪伴,

它懂得尽管阳光变暗,

爱还会继续闪耀。

别的狗踏着百里香朝露,

追赶着野兔,飞跑奔逐

在阳光明媚的草原;

只有这只狗,匍匐又匍匐,

在我倦睡的面颊旁蹲伏,

跟我同享着幽暗。

别的狗带着忠诚的欢叫,

听到清脆的笛声唿哨,

赶紧奔向树林边;

只有这只狗,紧守在身旁,

听有气无力的话语轻讲,

或一阵大声的哀叹。

假如有一两滴泪水灼热,

坠落到他那柔滑的耳朵,

或连续发出叹息声;

他就急急忙忙跳上来,

喘着气摇尾巴表示亲爱,

费着劲儿献殷勤。

这只狗感到满足,假如

一只苍白瘦手的爱抚

滑向他下垂的颈项,

他把鼻子伸向脖子下,

后来,又挤平他的下巴

在摊开手心的掌上。

假如有一个友好的声音

叫他去选择更多的欢欣,

别守着屋子不动窝,

“出来吧!”门口的声音在恳求,

他还像从前,赶紧回头,

跳上身来倚着我。

就因为这样,我对这只狗

从不轻视,只有温柔,

给以宠爱和赞扬!

所以我说出我的祝福,

我把手放上他的头颅,

永远也不会变样。

因为他爱我以这样的诚意,

远胜过他的同类们对于

男女主人的忠顺,

我就回报他更多的挚爱,

别的狗难以向人讨得来,

这样做凭我的“人性”。

我的小狗,让我祝福你,

精巧的项圈使你更美丽,

甜牛奶使你圆滚滚!

尾巴上摇摆着多少欢快,

双手的轻抚你永不躲开,

拍着你这小胖墩!

软枕头贴着你的脑袋,

丝绒的床单在身下铺开,

阳光照得你好睡觉!

苍蝇嗡嗡叫,你却更酣睡,

没有人打碎你的紫色杯,

让你从杯里喝个饱。

长胡子猫咪被逐远远逃,

坚实的瓶塞子塞得牢又牢,

科隆香水你沾不上;

坚果躺在小路上当石子儿,

节日宴会上才有的杏仁饼儿

成了你每天的食粮!

我笑话你,是祝你运道好?

泪水充盈在眼眶里,我感到

你处处受到限制,

给你的祝福实在也有限,

你很少欢乐,也许有一点,

你爱得伟大之至!

然而我还是祝福你能够

在你的天性里永远渗透

绝顶的善良和欣喜;

只愿你得到越界的爱心,

有爱心回报你一片真情,

你这可爱的小东西!

(屠岸、屠笛译)

我的小鸽子

我的小鸽子留下了一个巢

在一株印第安树上,

奇异的树叶从大海的波涛

摄取到宁静和动荡;

那地方总有海风在吹,

阳光下总有脚步来回。

热带的花儿昂头朝树望,

热带的星星低头瞧,

我的小鸽子曾坐在树上,

披着淡棕色羽毛,

目光闪闪,显示出有权利

享受大自然深沉的欢喜。

我的小鸽子被人从它们

快乐的巢中带走,

跨过大洋,听巨浪翻滚,

乌云在空中怒吼。

我的小鸽子不久前还见到

温煦碧蓝的天空和海涛。

如今,在城市牢狱中囚禁,

锁进了烟雾和寒冷,

忽然间,小鸽子昂头细听

昔日惬意的声音,

流水潺潺,微风飘香,

坚果从枝头落到地上。

(屠笛、屠岸译)

“我想到萧克立特斯曾怎样歌吟”(葡萄牙人十四行诗第一首)

我想到萧克立特斯曾怎样歌吟[5]

人们渴望的、甜蜜可亲的年头

一个个来临,各自以慈悲的手

赠一件礼物给年老或年轻的世人:

正当我默想着诗人的古调幽韵,[6]

我含泪看见幻影渐现,里面有

甜蜜而悲伤的岁月,忧郁的年头,

那是我自己的年华,一年年的阴影

依次掠过我身边。我不禁哭起来,

立即发觉有神秘的幽灵正在

我背后活动,扯着我头发往后拽;

我挣扎,有声音得胜地说道:“猜,

是谁在支配你?”“死。”我说。但很快

响起了银铃的回答:“不是死,是爱。”

“但只有三人在上帝的整个宇宙里”(葡萄牙人十四行诗第二首)

但只有三人在上帝的整个宇宙里

听见你说的这句话:上帝他老人家,[7]

说话的你,听话的我。我们仨

中间有一人回了话……那就是上帝

用诅咒遮暗我眼睑,罚我的眸子

再不能见到你;但即便我死了,躺下,

“压眼钱”[8]压上我眼睑,这也不能把

你我截然分隔开。上帝的呵斥——

“不行!”比谁都厉害,哦,朋友!

世俗的叫嚷绝不能拆散我们,

海浪和风暴也不能叫我们低头;

我们俩要握手,伸过那千山万岭:

当天空在你我中间滚动不休,

凭星星我们也起誓:要握得更紧。

“咱俩不一样,啊,高贵的心灵!”(葡萄牙人十四行诗第三首)

咱俩不一样,啊,高贵的心灵!

咱俩的作用和命运都不一样。

你的和我的司命天使互相

看到对方的惊愕,翅膀撞碰

在飞行途中。你想你是后妃们

座上的贵宾,在豪华的社交场上,

千百双亮眼敦促你领衔引吭——

我的眼即便挂着泪也不会变成

那样的亮眼。那你为什么还要从

华灯照耀的窗棂后投我以目光?

我是个可怜的歌手,吟唱在黑暗中,

流浪得乏了,我就倚靠在柏树[9]上。

你头上有圣油[10],我头上有夜露凄清——

只有死,才能拉平这不同的一双。

“你曾经接受邀请,进入宫廷”(葡萄牙人十四行诗第四首)

你曾经接受邀请,进入宫廷,

高雅诗篇的歌者,翩翩风度!

人们会停下舞步,向你注目,

盼望你丰盈的歌唇再吐新声。

你却拔起我陋室的门闩,不问

配不配你的手?你竟然想到容许

你的音乐出其不意地进入,

让阵阵金声玉振飘过我房门?

你看看上面那扇被闯破的窗棂,

蝙蝠和夜枭筑了巢,在这屋顶!

蟋蟀唧唧,同你的曼陀林争鸣。

静!别激起回声来进一步证明

这里的凄凉!室内有一个声音

在饮泣(而你该歌唱),寂寞,伶仃。

“我庄严地捧起我的沉重的心脏”(葡萄牙人十四行诗第五首)

我庄严地捧起我的沉重的心脏,

像当年伊莱克特拉[11]捧尸灰一瓮;

注视着你的眼睛,我把灰烬

倒在你脚边。你看,有多少悲伤

积成一大堆,在我的内心埋藏,

惨白的灰烬里蹿出不驯的火星,

燃成暗红。你如果以不屑的神情

把火星踩灭,只留下黑暗茫茫,

那也许更好。但是,如果不这样,

你守在我身边等待清风吹起,

把死灰吹醒……那么,我爱,你头上

戴着的桂冠不会做屏障保护你

不让这一片火焰烤焦烧伤

你的头发。你站远些吧!去。

“离开我,去吧。但是我觉得从此”(葡萄牙人十四行诗第六首)

离开我,去吧。但是我觉得从此

我将一直站立在你的影子里。

此后我将永远无法再单独地

在我个人生活的门槛上控制

自己的灵魂,也不再能够一似

以往地把手向阳光安详地举起

而不感到我有过的感觉——那是你

抚我的手掌。地无垠,而命运取之

以隔开咱俩,留你心在我心头,

使我有双跳的脉搏。我所作所为

与所梦之中都有你的份,正如酒

必然有它自己的葡萄味。当我为

自己向上帝祈愿时,上帝就听见有

你的名字,看见我眼里有双人泪。

“我能回报你什么呢,啊,慷慨”(葡萄牙人十四行诗第八首)

我能回报你什么呢,啊,慷慨

而且豪奢的解囊者?你把赤金

和尊荣从心里掏出,无瑕,纯净,

把它们悄悄地放在我的墙外,

任凭我取走——或者把它们留下来——

这出人意料的慷慨赠予。我可曾

冷漠,寡情,对这些无比丰盈、

贵重的礼物,没任何回报就走开?

不,不是冷漠,是过于寒酸。

你问上帝吧,他知道。泪水不断流,

已冲尽我生命的色彩,只剩下一片

死气沉沉的苍白,这空壳怎能够

充当枕头赠给你,伴着你安眠!

走开吧!它愿做供你踩踏的石头。

“可是,爱,只要是爱,就是美”(葡萄牙人十四行诗第十首)

可是,爱,只要是爱,就是美,

就值得接受。无论烧的是庙堂,

还是麻杆,火总是一样明亮;

杉木,野草,会烧出同等的光辉。

而爱就是火。一旦我打开心扉,

说出“我爱你!”于是我的形象

在你的眼里变了样:荣耀,高尚,

且感到有容光新绽,从我的眼眉

射向你的脸。爱,无所谓卑下,

最最卑微的生灵也在爱:他们

爱上帝,上帝接受爱,泛爱天下。

透过我原有的弱质,我的热情

竟自迸射出光彩,从而表达

爱的杰作充实了造化天工。

“这样子,爱情如果是应得的报偿”(葡萄牙人十四行诗第十一首)

这样子,爱情如果是应得的报偿,

我不是完全不配有。面颊苍白,

正如你见到的模样,颤抖的膝盖,

几乎已支撑不住沉重的心脏——

这疲惫的行吟生涯,曾经想登上

奥纳斯[12]山峰,却只奏出些悲哀,

怎能跟山谷里夜莺的歌声比赛——

用这忧伤的乐曲……我干吗要讲

这些事情呢?啊,亲爱的,不用说,

我高攀不上,不配挨在你身旁!

可是,因为我爱你,这就使得我

从爱情获得了证明我无辜的荣光,

我爱着,能继续活下去,哪怕没着落,

我为你祝福,尽管拒绝你在面上。

“如果你一定要爱我,请为了爱情”(葡萄牙人十四行诗第十四首)

如果你一定要爱我,请为了爱情

而爱我,不要为别的缘由。我爱,

别说“我爱她,为了她的笑,姿态,

她那温和的语调,还为了她能

想出恰合我意的巧思,这曾经

在那天给我带来舒心的愉快”——

我爱,这些甜头本身会更改,

或因你而变化;这样形成的爱情

会这样消失。也别爱我,只因为

怜悯我,替我拭干颊上的泪痕;

一个人长久得到了你的抚慰,

会忘记哭泣而失去你的爱心!

为爱的缘故而爱我吧,这样你就会

一心爱下去,贯彻爱情的永恒。

“请你再说一遍吧,一遍再一遍”(葡萄牙人十四行诗第二十一首)

请你再说一遍吧,一遍再一遍

就说你爱我。虽然这话重复讲,

你认为像一支“布谷鸟之歌”那样,

请你记住:无论在高山或平原,

溪谷或森林,若没有布谷的歌赞,

春就不完美,哪怕她全身披绿装。

亲爱的,我在黑暗中,听见心声响,

音调有疑惧,我带着痛苦的不安,

高叫:“再说一遍你爱我!”谁嫌

星太多,哪怕颗颗在天上滚动,

花太多,哪怕朵朵给春天加冕?

就说你爱我,爱我,爱我——把银钟

一遍遍敲响!——亲爱的,请牢记心间:

还要用灵魂来爱我,在默默无语中。

“咱俩的灵魂站起来,挺立,坚强”(葡萄牙人十四行诗第二十二首)

咱俩的灵魂站起来,挺立,坚强,

默默无语,愈来愈挨近,面对面,

伸展的翅膀在各自弧形的尖端

着了火,——那么,人间要我们品尝

怎样的苦汁,竟不让我们在世上

安心长住?你想想。再往高处攀,

天使们会向着我们压过来,会企盼

唱美妙歌声的金色星球坠向

我们亲密的沉默中。还是让我们

留在世上吧,亲爱的,——芸芸众生

在世间的扰攘纷争会向后退隐,

远离纯洁的灵魂,留出方寸

容我们立足,相爱,爱一个时辰,

尽管黑暗和死亡在四周逡巡。

“这可是真的?如果我死去,躺倒”(葡萄牙人十四行诗第二十三首)

这可是真的?如果我死去,躺倒,

你会因为失去我而失魄丧魂?

如果阴湿的墓穴盖在我头顶,

你会觉得阳光下也寒冷,萧条?

读到你信上这样的想头,我感到

意外的激动,亲爱的。我是你的人,

但……就这样贵重?我两手颤动,

能为你斟酒?这样,我的心就丢掉

死亡的梦想,重新同生命融合。

亲爱的,爱我,看着我,呵我,用热气!

聪明的小姐为了爱而舍弃财货,

降低身份,不认为悖理;为了你,

我也把坟墓放弃,把我对天国

美妙的想象换成载你的大地!

“我的信!全都是无声的苍白纸片!”(葡萄牙人十四行诗第二十八首)

我的信!全都是无声的苍白纸片!

可它们仿佛有生命,颤动不止,

我用发抖的双手,松开了绳丝,

这些信散落到我的膝上,在今晚。

这封说,他希望有机会跟我见面,

作为朋友:这封信约定个春日,

他来访,要和我握手……平常的事,

可是我哭了!这封信,非常简短,

说,“亲爱的,我爱你”;我退缩,惶恐,

像上帝的未来在轰击我的过去。

这封说,“我属于你”,信上的墨迹浓,

因贴紧我猛跳的心,已褪色,模糊。

而这封……亲爱的,你的话起什么作用,

假如我终于敢重复这信里的话语。

“今夜,含着泪,我见到你的面影”(葡萄牙人十四行诗第三十首)

今夜,含着泪,我见到你的面影,

可今天我还含笑见过你,这到底

是由于什么缘故?——亲爱的,是你

还是我,促使我哀伤的?教堂里侍僧

潜心于欢乐的歌祷,感恩的崇奉,

会晕倒,额头苍白,知觉消失,

伏在圣坛下。我听见你亲口盟誓,

见不到你了,我就惶惑,不安定,

像侍僧,耳朵里鸣响着歌声“阿门”。

亲爱的,你真的爱我?我真的曾见着

梦想的荣耀?强光真的曾来临,

为我的内心照亮梦想的目标,

而使我眩晕?泪水啊,又热又真,

涌来了,光啊,会不会也再度涌到?

“太阳升起,第一次把光芒射向”(葡萄牙人十四行诗第三十二首)

太阳升起,第一次把光芒射向

你爱的盟誓,我就期待月亮

松开这情结:要爱情地久天长,

这情结似乎打得太急,太匆忙。

我想,爱得容易,也容易失望;

我看看自己,总觉得自己不像

值得你爱慕的人;倒更像一张

破旧而走调的提琴,实在配不上

优美的金嗓子;这琴,被匆匆拿起,

一发出沙哑的声响,就又被搁置。

这样说,我不是贬了自己,恰恰是

冤了你。因为大师的手指能使

破琴流出的乐曲完美无疵,

非凡的心灵会同时爱得猛、爱得痴。

“要是我给你一切,你可愿交换”(葡萄牙人十四行诗第三十五首)

要是我给你一切,你可愿交换,

把你的一切给我?我能否永享

交谈,祝福,互吻,这种种家常,

让这些交替出现,觉得挺自然——

这时我抬头打量,意外地发现

一个新家,新的地板,新的墙?

还有,死心眼不懂得改变衷肠,

来填补我身旁这心眼的空位,你可愿?

这太难。征服爱,已经艰苦备尝,

那么,征服愁,要遭更多的灾;

因为愁就是爱,再把新的愁加上。

唉,我愁过,所以不轻易地爱。

依然爱我吧,你可愿?请敞开心房,

把你湿透了双翅的鸽子抱在怀!

“第一回他亲我,他只是把亲吻印在”(葡萄牙人十四行诗第三十八首)

第一回他亲我,他只是把亲吻印在

我常用来写诗的这手的指头上;

从此,这手就越来越洁白,莹亮,

拙于跟世人打招呼,敏于说:“快来,

听天使说话!”紫水晶指环巧戴

在这手指上,对我的眼睛来讲,

初吻比指环更清晰。第二吻升向

较高的地方,到前额,可一半偏歪,

一半落在发丝上。无上的酬报!

是爱神抹的圣油,香气散开,

带来圣洁,比爱神的王冠先到。

第三吻完美无瑕,以高贵的仪态

恰好印在嘴唇上;经过这一遭,

我无比骄傲,说:“我的亲,我的爱!”

“我怎样爱你?让我数方式种种”(葡萄牙人十四行诗第四十三首)

我怎样爱你?让我数方式种种。

我爱你,爱情的深广和高度没尽头,

只要我灵魂能达到,像放眼探究

生存的极致和理想之美的巅峰。

我爱你,正如沐浴在阳光和烛明中

我有无须表白的日常需求。

我爱你,自由如战士为正义而奋斗;

我爱你,纯洁如他们避开赞颂。

我爱你,用我满腔的热情,强烈如

我昔日的悲辛;用我童年的信誓。

我爱你,用随着消逝的圣徒而似乎

消逝了的爱慕;我爱你,用毕生的呼吸、

微笑和泪水!只要是上帝的意图,

那么,在死后我只会更加热爱你。

“亲爱的,你给我送来过多少花卉”(葡萄牙人十四行诗第四十四首)

亲爱的,你给我送来过多少花卉,

采自园圃,经过长长的夏天

和冬天,这些花在这紧闭的房间

似乎还在长,不缺少阳光和雨水。

那么,以我们爱的名义,这回

请收下这些在这儿披露的想念,

那是我不分寒暑,从我的心田

撷取的情思。在我的花坛周围,

的确长遍了种种莠草和苦果,

等你来芟除;但这里也有蔷薇,

也有常春藤!——收下这些吧,正如我

常收受你的花;你别让它们凋萎,

教眼睛经常见到它们的本色,

告诉你灵魂:它们扎根在我心内。

【注释】

[1]法乌努斯,罗马神话中的森林和田野之神,牧群和牧人的保护者,相当于希腊神话中的潘(Pan)。

[2]阿卡狄,古代希腊的一部分,常在牧歌中作为理想牧人生活的家乡而出现。

[3]弗拉希,本诗作者的爱犬。这个名字如果意译,就是“红脸儿”。

[4]这只狗是我亲爱的、可钦佩的朋友米特福德小姐赠给我的礼物。——作者原注

[5]萧克立特斯,公元前3世纪希腊田园诗人,这里的“歌吟”“古调”指萧克立特斯在《田园诗》第十五卷中所歌唱的:“对世人来说,可爱的时辰来得太慢了,眼望欲穿,终于到来,总要给世人带来一些礼物。”

[6]萧克立特斯,公元前3世纪希腊田园诗人,这里的“歌吟”“古调”指萧克立特斯在《田园诗》第十五卷中所歌唱的:“对世人来说,可爱的时辰来得太慢了,眼望欲穿,终于到来,总要给世人带来一些礼物。”

[7]这句话可能是指罗伯特·布朗宁向作者求婚。

[8]“压眼钱”(death-weight),放在死者眼睑上的一个重物,如硬币,两眼上各放一枚,以使死者眼睛闭合。这是旧时西方的一种习俗。

[9]柏树,西方以柏树枝作为哀悼的标志,柏枝与黑纱为同一字“cypress”。

[10]圣油,帝王在加冕典礼上,先在头上搽圣油,然后加冕。

[11]伊莱克特拉,希腊神话中阿迦门农王和克吕泰涅斯特拉的女儿。阿迦门农被其妻之情夫杀死。伊莱克特拉助其弟俄瑞斯特斯逃走,使其免遭毒手,并准备将来为父报仇。其弟长成后乔装归来,携一尸灰瓮,佯称其弟已死,以麻痹仇人。姐悲痛万分,弟乃告知:瓮中尸灰仍有生命。

[12]奥纳斯,亚洲的一座高山,一说在印度,一说在阿富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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