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5日星期三
首页/辛弃疾传记/辛弃疾传记:树欲静而风不止

辛弃疾传记:树欲静而风不止

树欲静而风不止离开福州前,前福建提举市舶、四川安抚制置使陈岘设宴为辛弃疾送行。陈岘经历与辛弃疾颇为相似,都是在年富力强之时遭人攻讧罢斥,隐居在乡长达十年之久。辞别陈岘后,辛弃疾途经南剑州剑溪,晚间曾登临当地胜景双溪楼。就在楼头,他触景生情,又留下一首脍炙人口的名篇——《水龙吟·过南剑双溪楼》: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人言此地,夜深常见,斗牛光焰。我觉山...

树欲静而风不止

离开福州前,前福建提举市舶、四川安抚制置使陈岘设宴为辛弃疾送行。陈岘经历与辛弃疾颇为相似,都是在年富力强之时遭人攻讧罢斥,隐居在乡长达十年之久。辞别陈岘后,辛弃疾途经南剑州剑溪,晚间曾登临当地胜景双溪楼。就在楼头,他触景生情,又留下一首脍炙人口的名篇——《水龙吟·过南剑双溪楼》: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人言此地,夜深常见,斗牛光焰。我觉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凭栏却怕,风雷怒,鱼龙惨。

峡束苍江对起,过危楼,欲飞还敛。元龙老矣!不妨高卧,冰壶凉簟。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问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阳缆?

剑溪之得名,说来颇有传奇色彩。据说晋代张华、雷焕在丰城所得到的古时名剑龙泉、太阿,便是在这里跃入水中,化龙而隐。辛弃疾此次奉诏入朝,一方面重新点燃了他胸中恢复中原的热望,另一方面,却也因陈岘之经历,想到前路坎坷曲折,一腔壮志不知何日才能得偿所愿,百感交集之下,才有了“待燃犀下看,凭栏却怕,风雷怒,鱼龙惨”之句。在再次经过建宁拜访朱熹的时候,两位老友自然也谈到了这首词。朱熹大加称赞之下,又语重心长地劝诫辛弃疾道:“幼安,你是对的,此去不知是祸是福啊!”

他告诉辛弃疾,如今朝中局势颇为微妙。光宗虽然已即位三四年之久,然而对恢复大计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方面,是因为他的身体不是很好;另一方面,光宗的皇后李氏是一个颇为刁悍的妇人。此前她与太上皇孝宗曾经有过矛盾,如今孝宗退位后,李氏几次三番阻挠光宗前去看望他的父亲。不光朝堂重臣对此颇有微词,就连百姓们对此也是议论纷纷。

“当年上皇对高宗陛下那可是至诚至孝啊。这些举动都被天下人看在眼里的。如今圣上却如此对待自己的父亲,你说,叫百官万民们怎么想呢?”

因为对光宗不满,大家接连上疏面谏,要求皇上早日尽到一个儿子所应尽的孝道。但光宗也是一个倔脾气。一方面,他心中对父亲也有一些解不开的疙瘩;另一方面,百官的指责更引起了光宗的疑忌,认为背后有人在煽风点火,意图将自己拉下皇位。故而他就是稳着不动。

“所以如今,大家的目光全落在这件事上,还有谁会去关心北伐之事呢?对了,你来得正好,帮我拿拿主意——朝廷最近派我前去知静江府,你说我是否要在此时出仕,去趟这趟浑水呢?”

辛弃疾略一沉思,道:“静江府乃是外任,想必不至于有多大麻烦。元晦兄成日家谈论义理王道,可若不能抓住机会,又怎么能推行你心目中的理想政治呢?”

“也是,那我就出山再走一遭吧!”朱熹终于下定决心。不过,他又担心地叮嘱道:“你就不一样了,中枢自来是是非之地。更何况如今局势复杂,别的都可以说,唯独圣上的家事,还是少开口为妙——对了,陈亮陈同甫最近也要前去京城参加省试。若遇上他,千万把我这番话说与他听,别又只图嘴上议论痛快,惹出什么乱子来。”

辛弃疾连连点头,听说知己陈亮也要前往京都,两人又有相会的机会,不由得大为高兴。他辞别朱熹后便马不停蹄朝临安进发,经过浙东时与陈亮见了一面,彼此互相勉励一番之后,相约在京城再会,携手共谋一番事业。等到辛弃疾抵达临安的时候,已经是绍熙四年(公元1193年)的正月了。

刚到临安,宋光宗便迫不及待地下令在便殿召见。看得出来,新皇上对辛弃疾确实是颇为赏识看重。辛弃疾自然不敢怠慢,略作准备之后,便前去面见光宗。

等辛弃疾来到便殿时,光宗尚未出现。又过了一会儿,才在数名太监侍从的簇拥下匆匆前来。辛弃疾偷眼瞧去,只见光宗外表看上去清瘦和悦,倒是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只不过一举一动之间颇有些精力不济,不由生出几分忧虑之情。

待辛弃疾行过礼后,光宗忙命赐坐,又关切地问起了他这十数年的退隐生活,以及在闽地为官时的见闻,最后才话锋一转,问道:“辛爱卿曾奏进了一封《论荆襄为东南重地》的札子,朕细看过,持论甚高。今日召对,也就是想再听听辛卿的看法。”

见光宗如此重视边防之事,辛弃疾大感鼓舞,忙奏对道:“微臣纵览史书,发现北人南侵,但凡由两淮前来渡江的,不败则死。而由上流荆襄之地顺势东下的,则没有不成功的。由此可见,荆襄上游乃是东南立过之本,安危之寄啊!”

见光宗连连点头,辛弃疾又说道:“如今国家将荆襄之地一分为三,荆南、襄阳、鄂渚。三地互不统属,军政无法号一。若金人大举南下,则此三地有遭各个击破之虞。不如将此数地合并为一路,选一个有才干有担当的人担任帅臣,专门负责荆襄防线。在荆襄之南,又将辰、沅、靖等州合为一路,上连江陵,下托江州,也命一大帅镇守。首尾相连,东西呼应。如此才能确保上游安全无虞!”

听了辛弃疾一番议论,光宗也颇感兴趣。接口道:“辛卿此言,才是立国之本,当务之急呀。可叹朝堂上衮衮诸公,成天拿些繁文缛节来纠缠朕,实在是不明事体之极!”

光宗话里有话,辛弃疾知道他这是抱怨群臣为他与上皇之间的矛盾而议论不休之事。然而有鉴于朱熹的叮嘱,辛弃疾不敢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只好转过话头,又谈起天下大势来:“天下大势有离合。合必离、离必合。一离一合,岂亦天地消息之运乎……”

见光宗对国家安危之事颇为在意,辛弃疾乘机借此劝勉光宗勤勉内政,整军经武。宋金之间的对峙局面未必能长时期地持续下去,再次恢复祖宗基业的那一天更是指日可待。

“好,好,说得好!”光宗也被辛弃疾说得激动起来,“朕也不想做一个碌碌无为的守成之君。国家多事,将来还要多多借重辛卿!”

就在召对之后不久,辛弃疾便接到了新的任命——出任太府卿。

按宋制,太府寺乃是朝廷五寺之一,专门负责财货政令,以及库藏、出纳、商税、贸易等事务。在绍熙前后,任太府卿者往往还要兼任户部侍郎,或者总管淮南、湖广等地,可谓位高权重。而兼任侍郎者同时还具有了侍从官的身份,正式成为了皇上身边的心腹重臣。看来,宋光宗没有戏言,他确实是要借重辛弃疾的才华来好好地为自己效力。

辛弃疾重新获得重用,一时间前来拜访的故交和新朋友也多了起来。不过,辛弃疾对世态炎凉早已是见惯不怪了。他此时在临安最为知心的朋友,还是陈亮。听说陈亮已经顺利通过了礼部考试,并在殿试中被宋光宗钦点为进士第一名,擢升状元,辛弃疾大喜过望,连忙赶去拜会老友。两人一见之下相谈甚欢,不由得说起了此次殿试的考题来。原来光宗亲自出的对策题中有如下的文句:“朕以凉菲,承寿皇(孝宗)付托之重,夙夜祗翼,思所以遵慈谟,蹈明宪者,甚切至也。”

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呢?其实就是光宗自我的心迹表白——在接过孝宗交付的皇位重托之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操心如何才能不负父亲的期望,以尽君王和儿臣之责。对此,陈亮除了在对策中谈论君臣之道外,还出人意料地为光宗长期未能前去看望父皇的行为进行辩解。在陈亮看来,光宗想要尽孝,并不在于日日奉安的表面功夫。而是励精求治,争取早日实现孝宗二十八年来都未能完成的恢复大业。这才是真正的尽孝。

可想而知,当光宗看到陈亮的议论后,心情是十分高兴的。正因为如此,他才擢升陈亮为状元,并除其为承事郎,签书建康军判官厅事。对其看重之意也可见一斑。不过,辛弃疾对陈亮的举措却颇有几分担心。

“皇上和上皇不和之事,外人议论得也已经够多的了。此间飞短流长,难辨是非。同甫你在殿试上的话,皇上心里倒是受用,可却是得罪了一大帮子朝臣啊。”

“哎,幼安,你什么时候也变得瞻前顾后起来了?若是顾忌人言,就不是我陈亮了。”陈亮说到激动处,又道,“大丈夫在世短短数十年,若是时时需要担心旁人眼光,那就什么事都不用干了。幼安兄,如今天子圣明,锐意进取,我等正当尽心报效国家,切莫蹉跎了这大好良机呀!”

辛弃疾只是笑笑。他知道这位老朋友心热如火,只是对官场上的漩涡纷争却总是大而化之,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却也不以为意。辛弃疾不好拂了陈亮的兴致,当下将话题岔开,两人又高谈阔论了一番恢复之计,何地屯兵、何处理财、何处进取等事务,这才依依作别。

回到寓所中,还没歇上一口气,老家人辛虎奴赶紧前来禀报:“少主人,您出门后不久,留相爷就来拜会过了。”

尽管辛弃疾也是好几十岁的人了,但辛虎奴口中的称谓却从来没有变过,在他眼中,辛弃疾永远都是自己所服侍的少主人。

留相爷,正是时任左丞相的留正。辛弃疾在江西安抚使任上时就与留正相知,两人在和战以及治国方略上都有不少相近的观点,故而彼此也颇为欣赏对方。此次辛弃疾能够复出,从很大程度上来说,也是多亏了留正的大力援引。听说他曾来拜会过自己,辛弃疾不敢怠慢,连忙吩咐家人准备车马,自己要立即前去回访一番。

到得丞相府上,辛弃疾忍不住暗暗点头:“显达而不骄,富贵而不奢,不容易呀!”

他拜会过留正,如今数年过去,其府邸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因为身居高位而大加翻新修葺。在当时豪奢成风的士大夫中间,确实要算不多见的了。

听说辛弃疾前来回拜,留正连忙迎了出来:“幼安兄,总算把你给等来了!”

他热情地将辛弃疾带入会客厅,连声问起辛弃疾这些年来的情况,又拿出诗词来加以讨论请教。两人寒暄半天后,留正才切入正题:“幼安啊,可知这次得以重新起用,是多亏了谁出力啊?”

“啊,这……还不是托了皇上圣明,老相爷眷顾有加吗?”辛弃疾有些惊讶,留正的话听起来颇为突兀。

留正连连摇头:“我只是居间促成其事而已。真正最先想到你的,还是这个人!”

只见他以手指蘸茶,在桌面上写出了“赵汝愚”三字。辛弃疾又是一惊,道:“原来是他!”

赵汝愚,字子直,身为大宋宗室的他向来有能臣之名。在辛弃疾担任福建提刑之前,赵汝愚就是福建帅臣,在当地做过不少兴利除弊的大事。后来奉召入朝,担任吏部尚书和知枢密院事。他胆识魄力过人,俨然成为朝堂上一派大臣的首脑人物。虽然留正位居左丞相之尊,但也处处礼让赵汝愚几分,颇有唯其马首是瞻的意思。

听留正突然提到赵汝愚,辛弃疾知他必有深意,接话道:“子直此前在福建为帅,他的善政至今还被百姓们交口称赞啊。比如当初不顾各方质疑,疏浚福州西湖一事,就是有大魄力人才做得出来的。”

留正眯眼一笑:“‘堂上燕、又长夏’。听说幼安后来为此事还写过一首《贺新郎》,褒扬子直呢。哈哈,这首词自然也传到了子直那里,他可是把你引为知音的。”

“岂敢,岂敢……”辛弃疾也笑道,“老相爷的意思是?”

留正正色道:“你才从地方来,想必不清楚。如今中枢的情势相当复杂。圣上因为不肯过宫探望上皇,早已是搞得怨声载道。朝臣们如今都在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说到这里,留正压低了声音道:“本来按理说,圣上的储君该是嘉王,不过太上皇属意的是魏王殿下之子。两宫之间,很大程度上便是为了立储之事而结下了疙瘩。再加上皇后她……这个且不说了。子直和我本也是赞成由嘉王殿下即统的,但是圣上的所作所为,又着实让人寒心呐……”

听了留正没头没脑一番话,辛弃疾质疑道:“如今圣上春秋正盛,如何便谈到了这上面?”

留正大摇其头:“不然,不然,看上去风平浪静,其实水面下波澜起伏。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不得不早作打算才是。刚才我不是说过嘛,许多朝臣都有自己的打算。有些人已经站到了魏王殿下一边。咱们也得早做准备才是。”

“您的意思是?”辛弃疾意识到留正要跟自己说的话事关重大,心里也警惕起来。

“老夫我想了很久,嘉王殿下是个不错的孩子。为人仁孝,心地又善良。我们该力保其储君之位安然无虞,这样大宋江山才能长治久安啊。而赵汝愚赵子直这个人胸有大略,才高志大。我相信他还是想为国为民做出一番事业来的。幼安,这不是和咱们多年以来的抱负志同道合吗?”

辛弃疾算是听明白了留正的意思。他是替赵汝愚来做说客,想要将自己延揽到旗下以壮声势。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前来拜会自己的客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抱着相似的目的前来拉拢结交的,自己都装聋作哑加以婉拒了。如今留正又提起这茬,辛弃疾一时还不知道怎么答复才是。

见辛弃疾犹豫,留正趁热打铁道:“如今你已经身为太府卿,若是再加上户部侍郎之职衔,便可跻身侍从官的行列。从此才能一展身手,大有可为呀!”言下之意,只要辛弃疾表示加入赵汝愚一党,则功名自然指日可待。

辛弃疾沉思片刻,突然道:“不知子直对北伐恢复大业可有何定见?”

留正没料到他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停了片刻,道:“今非昔比,如今国家看上去虽然国富兵强,但内底子早已淘虚了。和你我一样,子直他早年也是力主恢复之人。可如今,他发誓在有生之年只专心以整顿内政为要务,绝不妄言北伐之事。”

辛弃疾听留正如此说,争论道:“老丞相,北伐之事,确实不可急于求成。历来也有许多好大喜功之人借此事招摇撞骗的。只是,弃疾素来主张,恢复中原并不仅仅关系到国家的体面,更关系到国家生死存亡啊。天下事不进则退,若只图偏安江南一隅,早晚会陷于危亡的!”

留正叹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北伐北伐,说来容易,可稍有不慎,便会搞得国家元气大伤。空谈误国,空谈误国啊!幼安,咱们还是现实一点,先把自己的事搞好再说。”

辛弃疾默然半晌,道:“老丞相,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辛某这个人,这辈子最不擅长的便是在官场上周旋。只要能在地方上做点利国利民的实事也就是了。朝廷政争的漩涡,辛某实在是不想再卷入了。”

“你……你可要想清楚!”留正睁大了眼睛,“你是声名远播之人,你不去惹是非,是非却自然会来找你。还不如主动出击,占据中枢有利之地。到时候难道还愁没有机会实现自己想做的事吗?”

辛弃疾苦笑道:“老相爷说的是至理名言。可弃疾就是这个倔脾气,怕是改不了了啊!”

留正见劝不了辛弃疾,只好作罢。他叹道:“人各有志,既如此,那我也不勉强了。不过你相信老夫,若日后有机会主持对北方用兵之事,一定要借重幼安兄。”

两人就此话别,待送走辛弃疾后,留正又前去拜访了赵汝愚,将这番对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幼安是个人才。不过,我看他无意功名仕进,怕是难以为嘉王殿下所用啊。”

赵汝愚端着茶杯,忧心忡忡地说道:“这都还好,我担心的是另有他人将幼安拉了过去……咳,他这个人平素喜欢谈论兵事,好为事功。难保没有小人加以煽惑,说不准就成了咱们的对头……”他听说辛弃疾对自己绝口不提恢复之事颇为失望,心中平白生起了几分戒备之心。

“这……想必不至于吧?”留正皱着眉看向赵汝愚,“幼安不是那样的人,不过,他脾气直,说话容易得罪人。若是置身朝班之中,怕也难以一展所长。不如仍旧外放为官吧。”

就这样,辛弃疾没有做上几天京官,便又被匆匆调往福建,去接替前任安抚使郑侨。对这一任命,辛弃疾倒是十分坦然。在他看来,这一任命恐怕比留在朝中更能发挥自己的才干。

非特殊说明,本文由诗文选原创或收集发布,欢迎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