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6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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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传记:运谋天下 弦断无言

运谋天下 弦断无言《满江红·暮春》家住江南,又过了清明寒食。花径里一番风雨,一番狼藉。红粉暗随流水去,园林渐觉清阴密。算年华落尽刺桐花,寒无力。庭院静,空相忆,无说处,闲愁极。怕流莺乳燕,得知消息。尺素如今何处也?彩云依旧无踪迹。谩教人羞去上层楼,平芜碧。时光倒转,二十多岁的辛弃疾被派到江阴当个小官——签判。再读辛弃疾年少之时初当江阴签判时所创作的这首词,感...

运谋天下 弦断无言

《满江红·暮春》

家住江南,又过了清明寒食。花径里一番风雨,一番狼藉。红粉暗随流水去,园林渐觉清阴密。算年华落尽刺桐花,寒无力。

庭院静,空相忆,无说处,闲愁极。怕流莺乳燕,得知消息。尺素如今何处也?彩云依旧无踪迹。谩教人羞去上层楼,平芜碧。

时光倒转,二十多岁的辛弃疾被派到江阴当个小官——签判。

再读辛弃疾年少之时初当江阴签判时所创作的这首词,感觉到这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男孩,而是有志难伸之人渐有企盼,却又无处着落之笔。观词就如看画,点染之间让人看到景中之景,意外之意。词与诗的不同之处在于,宋词更多的不以寄大事而多个人的私情闲绪,反而更能写出词人心理的潜在底色。从山东济南的疮痍兵戈未休之地,到了江南的花柳之处,正是少年青春正好的玩乐,可是辛弃疾的词里却多是悲婉多慨,唱出一阙《满江红》。

看到这个词牌,第一时间就会想到岳飞的《满江红》,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当初我在创作一部南宋的小说之时,就为之击节大赏。然,岳飞并没有创作过《满江红》,仅是后人托拟。辛弃疾却不一样,他这一首《满江红》更有一番滋味。《满江红》宜放笔抒豪情,可是辛弃疾却以工笔绘景,低婉如歌。然此词却悲情婉转,借伤春之语吐露心结。

公元1164年,在江阴任签判的辛弃疾只有二十三岁,这个年纪的人都是青春猛力十足,想要拼杀一番事业的,何况他是一位少年英雄,怀有经天纬地之才。他一腔热血,正要出头之时,却被安排在江阴屈任一闲差,那年的月,那年的春,入他之笔,尽成难诉之泪。“家住江南”,哪里有家,不过是一寄寓之地,整个宋境半落敌手,词人已知,暂时尚无离开江西的处境之机。

“又过了清明寒食”,寒食为清明之前一二日,晋文公推介子推出山,可他就不肯侍朝廷,隐居在首阳山,晋文公烧山令他出仕,他亦不肯。此词又是首句点出时间、地点,起句平平,可直转而起“花径里一番风雨,一番狼藉”,邓光铭先生指这是暗示宋代隆兴符离之战。

此时的皇帝已经换了,宋高宗赵构于1162年禅位给他过继的儿子,即皇太子赵眘,赵构是有政治手腕的人,可作为皇帝却没有一番报国安民之志,影响了南宋命运的走向。宋孝宗即位后改变了赵构对金屈服之政策,起用主战派的张浚,委任他为重要的军事长官。张浚却是大言夸夸之人,当年南宋中兴四将里,岳飞才是伟略雄才,屡屡抗击朝廷奸臣秦桧,可张浚却对秦桧的恶政不敢深为阻抗,压力之下,明哲保身为上。

那时的辛弃疾似乎又看到了抗金之希望,他向张浚陈述以分兵攻金人之策,对于这么一个小小人物的建议,风头正盛,权势正热的张浚当然是不采纳的。结果是如何呢?

张浚对此战的军事能力表现的确是很差,他起用的李显忠和邵宏渊两个人还未开战就已经有了摩擦,兵士分赏不均,上下不和。当金兵压境之时,地方军不战自溃,士兵们奔逃不及,互相踏踩,死者无数。器甲及粮草丢弃满地,南宋多年积累的物资全数损失。

朝廷对这场败仗心有余悸,将张浚等主战派赶出了官场,万马齐喑,再不敢兵锋北伐。而此时的辛弃疾担任江阴签判之时已满,改任广德军通判,显然朝廷没有将他提拔到重要军事岗位的意思。按说他最应该做的事,是沉默自守或顺应局势,不举主战之议。可什么也动摇不了这位青年人的雄心,即使他已然是一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即使他仅仅曾是忠义军的书记,也有归正人之嫌,辛弃疾却为南宋谋划,敢于向皇帝谏言。

就宋代来说,给皇帝上奏疏的人,资格范围还是很宽的,往往会出现布衣上书之事,这种谏言的形式得力于宋太祖定下的“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者”的老规矩。当然这在赵构这个昏君当政的时候,一度发生过动摇。年少的赵构就办过一件蠢事,杀了上书的有功名在身的陈东,影响很不好。虽然后来赵构更懂得官场之道,懂得掩饰,为陈东恢复了名誉,可这种例子一开不知后边会有多少人受害。

辛弃疾有一种勇气,就是敢于和皇帝谈主战抗金的大业。符离之战的失败,已然不会有什么人再敢提兴兵之事,朝廷中人皆噤声不语,可这个时候,就是这么一个小小人物向孝宗皇帝上了一篇大论。这篇大论即《美芹十论》,又名《御戎十论》。

明珠暗投,数年萧瑟沉沦,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介意的,他要的是国泰民安,复兴大业的成功。写这篇雄文之时,他只有二十六岁。他就要对皇帝陈议,写出这篇著名的《美芹十论》, “芹”,是指礼物微薄,不成敬意。辛弃疾之文名虽如此,却是一篇洋洋洒洒的宏论。

他的滔滔雄论里,直接揭破了金军对南宋的侵略意图,南宋一直是以守为主,只要金军不入侵,那就大家相安无事,全没有攻战主动之权。而金军却是打得赢就向死里打,打不赢就求和,这样一来,整个战势的主动权就全在金国手中。辛弃疾所言是极正确的。

从宋太祖开始几次考虑要将国都迁到长安,可是都没有实际的行动,最终定都在开封,从地势上说,宋军就没有太多优势。金军只要渡过黄河,就能长驱而抵东京。宋朝重文轻武,虽然本身的军事实力并不弱,可一直都处于守的状态。因而,岳飞当年差点直捣黄龙,与诸君痛饮,这种以战为守的战略是正确的。

辛弃疾多年在金国生活,他对金国的形势是很了解的。金国地处塞外,资源总会不足,羡慕宋朝的京华富足,以骑兵为主的他们有着强大的作战实力,拿不到的东西就要抢来,是有野心的对手。这样的敌人要是一味退让,只能助长其气焰。辛弃疾要求作战就必须了解敌人的真实意图,明白对方的动向,而让他们摸不清我军的动向,这样才能有取胜之机。

《美芹十论》里,辛弃疾为了给南宋士人坚定信心,他从兵势、地势等十个方面论述,有七利在宋朝,三弊在金朝,所以必须敢与金军作战,就能取胜天下。《美芹十论》里,他先表示了一定要将“南北有定势,吴楚之脆弱不足以争衡于中原”论调打破,不是说国家位于南方就一定不能打胜北方,坚定当时士大夫们的信心。执这种论调的人是对抗金缺少必胜的把握,把一切都推给了地理问题,然历史从南打到北取得成功的也有,比如朱元璋建立明朝,就是从江南攻击北地,进而一统天下的。

辛弃疾看到了南宋因符离之战的失败被打击掉了的士气。张浚与金军交战在符离,大败而归。这一战,使得宋朝再不敢挥军北上,而主和派又一次站在了前面,朝野上下不敢言战。辛弃疾纵论符离之战仅是一次“小败”,用兵之上凡“小胜小败”皆不足以动撼人心,这是兵家常事,不是说打了一次败仗就再也没有打胜的机会。

他纵论符离之战中争取战争的主动权是没错的,不然永远是在被动挨打。虽然失败了,但宋朝不能从此就畏惧金人如虎,不敢再向前走一步。小胜负无关大成败,只要能从中总结经验,就必然能够再起风帆,收拾旧山河。

他已然看明白当时宋人的士气总会因为一场战争的失利而被打击的。南宋朝廷并无久战之心,因小败就不再进攻,不能面对失败的人不能成功,《美芹十论》将他的所有思考都放在其中,激励宋人之斗志。

其实,虽然赵构已然禅位,但是他的影响对朝廷中各派系仍是存在的,特别是他的主和之议。对宋高宗赵构来说,每一次错判形势,都是因为拿不准到底是不是应该继续打,有没有胜利的把握,他想要的是十成十的算准再战,然临场应战,这是不可能的。其实,就算是宋钦宗回来,因他已多年离开权力中心,回来了也不可能有什么作为,“迎两帝北归”,对赵构来说虽有一定不愿抗金的影响,但不足以让他完全放弃抗金。而对宋军的力量没有信心才是他的大难题。岳飞本已节节胜利,就差点可以与君痛饮,直捣黄龙了,赵构却死命以十二道金牌催他归朝,显然赵构不了解当时的战势,宋兵进攻他没有把握,又怕武将拥兵自重。换句话说,赵构每一次挨了金兵的打,就不思进攻,是对宋朝的军力信心不足,重文轻武,对武将始终有忌惮。他更愿意的是把主和派和主战派的矛盾都消弭掉,来稳定他的统治,而并不想真的去收复失地,寻求战机。而他的儿子宋孝宗也有这样的个性弱点,因为一次失败,就没有了十足的把握,朝廷之局势已然变化,和议之风再起。

辛弃疾却哪里知道帝王权术,他是文人风骨,军人气质。他的《美芹十论》从军事策略上一步步加以分析,让皇帝明白金朝内乱频频,百姓热切盼望王师北定这都是能够取胜的重要因素。可就当时的局势来看,宋孝宗实是没有那么大的勇气,而南宋的资源也的确有所消耗,何况辛弃疾只是一个小小通判,在朝廷上没有什么势力。

辛弃疾再以细论,点出南宋不是没有取胜的机会,但一定要知己知彼,利用金国的“离合之隙”来一战功成。这又是源于辛弃疾对金国内部情况的了解,金国内部的确是矛盾重重,但这仅是辛弃疾能够观察到的真实情况,南宋未必如此了然。谁也不敢去提刚刚战败的那场符离之战,朝廷所谓的那些士大夫大多噤声不语。

这位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辛弃疾却大胆直陈,他向皇上说,符离之战虽失败,但我们还有机会!他给南宋多年的屈辱求和委靡不振的朝廷风气带来了生气!

他认为要想战胜金兵,就必须对金兵的兵力部署,后方供应,军事动向进行刺探,掌握必要的情报,出战必须要有准备。很多文人士大夫的特点都是坐而论道,对实际的国家如何运兵,百无一策,更万万不敢深入虎穴去查探军情。辛弃疾官职低微,却敢大胆提出这样的论点,可见其家学及长期在金国内沦陷区的生活经历对他的影响,他很明白“知己知彼”之法。

他认为金兵里的契丹兵很多,汉兵也不少,这些人对金军都很不满,打仗的时候,不待胜利就全数溃败了。这些都是可以由宋国军队来进行分化利用的。金兵对汉人的残暴统治,沦陷区百姓已经怨深痛极,都形成了强大的民兵力量,这也是可联合对敌的。民心所向,必能克敌功成。

南宋对待金国的和议,往往以割地赔款收场,可这岁币全都会变成投向宋军的武器,屈辱至极,根本无力阻挡金国的倾兵南下。辛弃疾向皇上建议要停止岁币,以让三军有所怒而思奋,中原之百姓也会知道朝廷有心抗金而能成为战斗中的内应。无事为民,有事为兵,形对金兵强大的压力。最重要的是朝廷要有决心,敢于“出兵以攻人”,不能总是等着敌人之攻击。

如此剥茧抽丝,脉络明晰,论势如虹,切实可行的雄文如惊天之雷,打破了南宋朝堂之上死气沉沉的僵局。这篇雄论震动了宋廷朝野上下,在众多文人士大夫之中传阅,引起一番波澜。

要知道此时的辛弃疾只是刚刚来做事的一介小官,整个朝堂的士大夫们甚至都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名字,也从来没有真正接纳过这个在金国长大而返宋的“归正人”,嫌弃排挤都说不上,因为压根就没正眼看过他。

可这个青年的勇气真的是“男儿到死心如铁”,把乾坤弄得个清明乱转,五味搅翻。朝臣们也开始议论这一篇雄论出自何人之手,嘴上不说,心中也明白这个人是真有胆识。

然而,朝廷并不重视,当时的皇帝宋孝宗还沉浸在战败的恐惧之中,南宋此时也再无充足的物资战备去再与金兵对战。辛弃疾的一番心意尽付东流。可是这位二十六岁的青年的才气与胆略却给宋朝上下有抗金之志的士大夫以深刻的印象。南宋的一些主战之人开始有了新的想法,这个叫辛弃疾的青年是一位可造之才,是能够在国家风雨飘摇之时为民出头,为国尽力的能将。

而从实际奏议的效果来说,辛弃疾的北伐之论更多的是惹来一些饱食终日,不思国危的重臣对他这个归正人的忌惮,令他的职务依然如此,不关核心兵枢的小官,明珠就此埋没。一石起波澜,转眼尽成风。

辛弃疾自从来到江阴当个小小的签判,再到广德军任通判,五年转瞬消逝。辛弃疾辗转奔波虽没有得到一呼百应,领军驰骋的机会,可那颗雄心从来未曾少歇。辛弃疾,字幼安,就是期望黎民百姓,家家户户,长久平安,他的一腔热血化成灰烬,可心成伤痕累累的他,仍在执着向前,他将满腔的悲愤,无限的韬略都熔铸在伟词之中。

在这首《满江红》里他写出“一番狼藉”是风雨衰飒,哀祭亲人,表面是化用欧阳修的《采桑子》词云:“狼籍残红,飞絮濛濛,垂柳阑干尽日风”,可细品这阵阵落花,在风雨之后,满目狼籍,却是一种深入的色彩铺垫,大不同于“小径红稀”的那种狭窄的情思,看出写词之人的大开大阖。

“红粉暗随流水去,园林渐觉清阴密”,花去水流红,这样的意象是尚有的,词人却以一个“暗”字,一个“渐”字写出心中的渐渐变浓的愁云,如秦观词《望海潮》:“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

真英雄,皆是有情人,心里,眼中,尽是含思绪,浓浓写出,又淡淡抹去,自是词中妙笔。可他却偏要再接一句。“算年来落尽刺桐花,寒无力”,清明而去暖意来,刺桐花落,这本是应在春之暖景来,应是喜悦之情,可是词人却觉得那时更是寒而无力。

这就是与“隆兴和议”有关,宋因此一败再不能以战为守,又让主和派成势,暖而为冷,后劲全无,这是词人能够推想得到的未来不利局势。更何况,清人评此词说辛弃疾有“髀肉复生之叹”,想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眼看着家国飘摇,才华沉埋,竟有岁月早逝之叹,这是何等悲哀之事!凡关心时局之人都有洞察力,辛弃疾明白这和议会拖延战机,待金国内乱尽平,再谋事难上百倍,他了势解时,更有悲绪。不是英雄就必须是永远乐观的,失地失势之英雄,比一般人来说活得更会痛苦些。

“庭院静,空相忆,无说处,闲愁极”,这寂静的庭院里,词人的思忆之人不来,这种心思又不能让那些乱传话的人得知。“怕流莺乳燕,得知消息。”这又是借春闺之怨来写情,辛弃疾是壮豪的男子,作为词人,他又有着善感的心灵。愈静愈思,不知何处能表达这种思念。他所想的是何人呢?是能解他心曲的知音人,还是能慧眼识才的英主,正因为这皆无法言说之痛,方让这一身侠气的人黯然,词作深切,并不以张狂舞剑,醉酒直陈痛述为要,可偏是婉转愈深,感人愈多。闲愁种种,更与何人说?古来的小说戏曲多此样别情,襟抱伟怀的辛弃疾也会有似而不似的无奈之情。

“尺素如今何处也?彩云依旧无踪迹。谩教人羞去上层楼,平芜碧。”“赠君双鲤鱼,中有尺素书”,汉乐府多赋笔而直陈叙情,辛弃疾偏要将此意象变成疑问的情状,那解吾之心曲的信哪里去了,迢迢不见归思路,彩云依旧无踪迹。从近景推到远景,从内庭之静推到千里之孤单。

无数次的登楼相望,无数次的失望,以至于词人都羞于上层楼,待何人音信,翻成一片失意。困于此间的心意是跃然纸上的,正如李白《菩萨蛮》之词:“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

辛弃疾悲风苦乐,断裂干戈,词为悲吟,流宕之极,含绪万端。1168年,辛弃疾被派往建康府任通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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