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6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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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传记:万众中取上将首级

万众中取上将首级经过几个不眠之夜的深思熟虑,辛弃疾终于向耿京谈起了自己的想法:“为今之计,只有立刻决策南下。否则,我们很有可能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张黄表纸,这是金世宗即位后所下的赦书,由义军在北方的探子快马加鞭送来:“宋国讲和之后,聘礼不阙。顿违信誓,欲行吞并。动众兴兵,远近嗟怨……旧有军器,尽行烧毁。却令改造,遂致公私困竭,生灵飞走,...

万众中取上将首级

经过几个不眠之夜的深思熟虑,辛弃疾终于向耿京谈起了自己的想法:“为今之计,只有立刻决策南下。否则,我们很有可能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张黄表纸,这是金世宗即位后所下的赦书,由义军在北方的探子快马加鞭送来:“宋国讲和之后,聘礼不阙。顿违信誓,欲行吞并。动众兴兵,远近嗟怨……旧有军器,尽行烧毁。却令改造,遂致公私困竭,生灵飞走,无不凋敝……昨来签军……赦书到日,不问新旧,尽行放免。”

“这是什么意思?”耿京斗大的字不识几个,茫然道。

“新皇帝下诏大赦天下。”辛弃疾解释道,“我们的士卒为什么起兵造反?还不是因为完颜亮强行征发大家去打仗?如今不打仗了,大家自然更愿意回家安心种田,过太平日子去!”

“你说的有道理……”耿京抚着胡子沉思道,“再拖下去,怕是不等金人来剿灭,弟兄们就要先散了伙。来呀,传我号令,汇集诸将,共商南渡大计!”

当夜,耿京的中军营帐灯火通明。在经过一番紧张激烈的会商之后,几乎所有的义军将领都赞同辛弃疾的主张。接下来,就是派遣人选去南宋接洽联系的问题了。

耿京本打算命贾瑞代表自己前往,然而贾瑞却有些不自信起来:“咱们都是粗人,从来没上过朝廷。万一被宰相们抢白几句,俺可不知道能不能回答上来。自个儿丢脸事小,让朝廷小看了将军您却是大大的不好!”

“这倒也是,你看如何是好?”耿京觉得贾瑞所说确实很有道理,这些人不久前都是山野莽夫,哪里见过朝廷的威仪呢。

“请将军派掌书记随我一道前往。”

“这……我可片刻离不得辛公子呀!”耿京为难道。

“掌书记他博学多才,处变不惊,定能完成将军所托付的重担。”贾瑞顿了顿,又说道,“若是让朝廷小看了咱们,怕是于弟兄们的前程不利呀!”

一番话提醒了耿京,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贾瑞以诸军都提领的身份率领刘震、刘伯达等十一名将领前往南宋,而辛弃疾则以掌书记身份作为贾瑞的副手陪同前往。一行人预定于十二月启程南下临安。

不过,在出发之前,辛弃疾还要去见一个人。

他就是辛弃疾最好的朋友——党怀英。

党怀英和辛弃疾为少年同学。党氏少年贫寒,能四处求学游历全靠了辛弃疾的援引。两人感情向来十分亲密,平日里无话不谈。党怀英家乡本来就在泰安,自辛弃疾投归耿京后,也多次与党怀英商议军中要务,可以说是义军不挂名的参谋。这回辛弃疾决意南归,自然也希望能说服这位同窗与自己同行。

听完辛弃疾说明来意,党怀英踌躇半晌,道:“我素来知道辛兄有吞吐天地之志,怀英只是一介书生,对辛兄只有敬佩的份。只是,离乡南下之事,还须三思啊!”

党怀英搬起指头,向辛弃疾道出了自己心中的顾虑:他二人都谈不上什么世家大族,在江南更是没有什么根底。孤身南归,要想立足谈何容易?

“辛兄,你饱读经史,难道不记得温峤、郗鉴的教训吗?”

温峤、郗鉴都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由北方归晋的中原豪杰。然而他们南归之后,却受尽排挤猜忌,常有郁郁不得志之感。党怀英提起这两人,正是想要提醒辛弃疾切莫意气用事,重蹈覆辙。

好友的担心,辛弃疾不是没有考虑过。不过他天性果于进取、一往无前,即便是刀山火海,也要闯上一闯。对于南宋朝廷可能的猜忌和排挤,辛弃疾并没有过多担心。

两位好友促膝长谈了一夜,谁也没有说服对方。不得已,最后决定用卜筮的办法来决定去向。辛弃疾先卜得离卦,而党怀英后卜得坎卦。按卦词之意,“离”乃是附丽之义,表示得其所在,而前往附着。而坎卦有艰险之名,象征着固守旧道,不可前行之义。这表示不管是走是留,彼此的选择都合情合理。两位少年时代的好友就这样分道扬镳,从此再也没能重逢。

挥别好友后,辛弃疾一行人历经艰险,辗转赶到建康,终于见到了正在那里犒师的宋高宗。辛弃疾不但奉上了自己为耿京起草的归顺表文,还陈上了自己一路上深思熟虑的八条恢复大计,面奏高宗。读罢表文和恢复大计,高宗大为高兴,很快便封授耿京义军上下二百多人以官职。耿京实授天平军节度使,贾瑞敦武郎、阁门抵侯,皆赐金带;其余统制官一概封授修武郎,将官成忠郎。至于辛弃疾,则先授右儒林郎,后改授右承务郎。耿京部正式进入到了南宋官场的序列之内。

说起来,辛弃疾在官场上的起点并不高,承务郎是文官里的最低一阶。不过,这一官阶因为属于京官序列,所以又增添了不少含金量。按照当时的官制,一般地方官需要经过身份显要的举荐者保奏,才能获得改官选任的机会。而辛弃疾能超越这一阶段,直接进入京官序列,可见朝廷对这位年轻书生还是十分看重的。

辛弃疾也十分重视这次来到南宋的机会。他抓紧时间到处结交新朋友,四处拜会在南宋政坛有影响的头面人物,比如时任宰相的陈康伯,以及判建康府的老将张浚等人。老实说,辛弃疾并非甘心就这样带着十数万义军南渡,他心里还存有一线希望,希望自己能说服当朝执政者出兵北上,在义军的配合下收复故土。

然而,南宋朝廷上下早已习惯了苟且偷安的局面,再加上辛弃疾人微言轻,他的意见根本不可能造成什么有力的影响。在宣布了义军将领的官职之后,朝廷便派出两名使臣和辛弃疾、贾瑞一道返回山东宣召。没想到,才到楚州,这两位钦差大臣便不敢再往前走,而是要求在海州等待耿京前来迎接。辛弃疾实在拗不过他二位,只好同意先行北返。这时正好遇上此前打过交道的京东招讨使李宝,他特意派遣早已南下的王世隆率数十骑与辛、贾等人一路同行。

然而,刚走到半路上,大家便迎来了一个晴天霹雳——耿京遇刺了!

原来,自金世宗入主燕京之后,立刻采取恩威并施的方式分化瓦解山东义军。他一面大赦天下,安抚百姓;又一面派遣大将开府山东,讨伐仍坚持作战的义军。一时间,山东形势变得异常严峻。再加上耿京身边的左膀右臂如辛弃疾、贾瑞、李铁枪等均不在身边,一些宵小之徒便蠢蠢欲动,意图拿自己主帅的项上人头出卖给金人,以换取荣华富贵。

终于,在一番谋划之下,叛将张安国、邵进等人杀害耿京后投敌。义军大部都被遣散归农。盛极一时的天平军义军从此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听到这个消息后,大家一时陷入到了进退两难的困境之中。何去何从,不得不作出一个决断。

首先提出意见的是贾瑞,他认为主帅已死,大军星散,继续往北走已经失去了意义,同时更是凶多吉少。不如就此南返,向朝廷据实以报。

“多亏天子圣明,待咱们可说是恩重如山,赐咱们官职,赏咱们爵禄。回到临安,安安生生做几年太平官,也不枉此生了!”贾瑞叹息道,言下竟多少有几分如释重负的感觉。

对于贾瑞的主张,大多数将官都表示赞成。只有辛弃疾持异议:“大家不要忘记,我们是受耿将军的嘱托才南渡归朝的。如今又是受了圣上的差遣,北返宣布诏命。如今主帅身死,咱们就这样夹着尾巴逃回去,岂不让江南的豪杰看扁了我们?”

顿了一顿,辛弃疾又说道:“诸位不想再搏命,想做官了,很好。可没有耿将军和他的数十万大军,朝廷会如此重视抬爱我们吗?哼哼,只怕没有大家想的那么美妙呢!”

贾瑞哭丧着脸,苦笑道:“辛公子,就算被南边人当作胆小鬼,老夫也认了,总比做枉死鬼强。你坚持回去,可回去又能做什么?”

“很简单,至少也要杀了叛贼张安国,替主帅报仇!”辛弃疾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在场诸人都被辛弃疾的豪气所震慑,然而却依然畏畏缩缩不敢作声。还是以前曾在耿京帐下做过统制官的王世隆第一个站出来响应:“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掌书记,我跟你干!”

于是,辛弃疾约请王世隆和另一位将领马全福相助,并选定王世隆所部二十人,加上随行义军精锐三十人,共五十骑兼程北上,誓要取得叛将张安国的首级,为耿京报仇。

一行人才走到半路上,突然迎面奔来一骑。大家正惊讶间,来人已奔到面前。辛弃疾这才看得分明,正是自己留在义军后方的家仆辛虎奴。

只见虎奴蓬头垢面,下马大哭道:“少爷,可把你盼回来了!”辛弃疾连忙将他扶起,一番追问才知道,原来张国安在接受金人招安之后,已经做了济州知州。在他手下,还有五万不愿散去的义军残部。大营就设在济州,看来,辛弃疾这回要做好闯一闯龙潭虎穴的准备了。

经过一番思索,考虑到大家已经深入金国腹地六百里有余,辛弃疾当即安排每隔五里留下一人作为接应,便于大家得手后立即南返。同时又派遣辛虎奴回家乡安顿好自己的家人乡邻。如此分拨停当之后,辛弃疾随即与三十名义军一道,马不停蹄地直扑济州张安国大营。

待大家来到大营之外,已是黄昏时分。军营内灯火通明,营寨四处不时有巡逻士兵走动。更让人不安的是,这其中还夹杂着金人士卒的身影。看来,这营帐可不是硬闯能闯得进去的。在远处观望了一会儿后,王世隆皱眉道:“戒备森严,要硬闯进去只怕是不太可能了。怎么办?”

辛弃疾没有作声,沉思片刻,道:“谁说我们要硬闯了?我们可是张大人请来的!”

他看着一头雾水的王世隆,以低沉而不容置疑的语气道:“留几个人,跟马匹先藏在这里,剩下的人跟我来。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别慌张,一切听我号令。”

王世隆、马全福等人虽不明白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过辛弃疾在义军中的名声他们是知道的。当下大家也不再多问,跟着辛弃疾便径直朝营帐大门走去。

才到门口,早有十数个门卒提着长枪迎了上来:“站住,你们是干……这这这,这不是掌书记吗?”

在义军中,辛弃疾向来平易近人、不端架子,故而许多士兵不但听过这位年轻书生的大名,更跟他打过照面。而辛弃疾也叫得上来其中很多人的名字。

“曹定,怎的,连我都敢拦?”辛弃疾故作气恼状。

“误会误会,掌书记,俺们不知道您回来!”叫作曹定的小头目连忙挥手,让身边人退下,又瞟了一眼远处的金兵,满脸堆笑凑到辛弃疾面前,“掌书记有所不知,张知州……不,姓张那小子这会儿正招待金人的将官呢,说是过几天要点编咱们的人马。他奶奶的,多半又要把咱们给卖了……”

说到这里,曹定话锋一转:“掌书记,您怎么回来了?不是都说你们去南边的朝廷做大官了吗?”

辛弃疾故作神秘地低声说道:“什么大官!我们这次来,是有极其重要的机密事宜,要与张知州面议!”

“啊……”曹定顿时哑了,他还以为辛弃疾是来声讨张安国弑主之罪的。可看这情形,两人不但没矛盾,反倒挺亲密。到时该不会把自己的话泄露出去吧?他一定神,赶紧道:“张大人正陪同金人那边的将领一道饮酒,估计喝得正高兴呢。您稍等,容小的前去通报一声!”

辛弃疾一把扯住曹定:“且慢,我早已与张大人约好了的,用不着你通禀。再说,这可是天大的机密……”

说到这里,辛弃疾故意朝远处的金兵使了个眼色:“尤其是不能让他们知道。你这冒冒失失地闯进去,搞不好就走漏了风声!到时候你们张大人怪罪下来,我也不好替你求情。”

“是是是……”曹定擦去满头的汗水,连忙把辛弃疾一行人朝里面带,“多亏掌书记提点,我这就带你们去找张大人。悄悄的,悄悄的……”

约莫拐过几处岗哨,辛弃疾突然道:“我们用不着这么多人,留几个兄弟在这里歇息一下。”边说边朝马厩方向使了个眼色。马全福当即会意,留下十余人,道:“听掌书记吩咐,人多眼杂,我们也留在这里。”

又是七拐八拐,辛弃疾的身边只剩下王世隆和其他五名壮士。眼看就要走到张安国的大帐之外,里面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看来,这位新任知州和金人将领喝得正高兴呢。

“掌书记稍待,俺设法进去给张大人打个招呼,免得引起金人注意!”曹定讨好地笑道,却不料一口寒光闪闪的宝刀突然架上了脖子。

“想活命,就别乱动!”王世隆低声喝道。

紧接着,大家一拥而上,拔刀砍倒守在帐外的金人卫士,直冲而入。这时候,张安国和金人将领早已喝得面红耳赤,迷瞪着两只大眼看着来人:“尔……尔等怎的如此面熟?好大的狗胆,竟然没有通禀就擅自闯入。来人呐……”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辛弃疾早已大踏步赶上前去,一脚将张国安踹翻在地:“无耻的叛徒,今天我们就要为耿将军讨个公道!”

辛弃疾拔剑出鞘,顶在了张国安的胸膛。刚才还神气活现的张国安,此刻像一摊烂泥般仰躺在地上,手脚乱抖:“掌……掌书记,兄弟我……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呀!”

一旁喝酒的几个金人将领见势不妙,借着酒劲就想冲过来拼命。王世隆和几名义军战士眼疾手快,唰唰几刀将他们砍倒在地。外边的卫士们听到动静,想闯进来,也全部被拦在了帐门口,只能眼瞅着干着急。

辛弃疾和王世隆一左一右,将张安国架起来就往外推。出得帐门外,辛弃疾厉声对在场所有人喝道:“张安国卖主求荣,人人得而诛之。当日耿将军待你们不薄,何苦为这狗贼卖命!”

众人大哗,纷纷朝后退去,只有金将带来的士卒还想动手。辛弃疾赶快命手下壮士们将此前砍伤的那几个金人将领也架了出来。金人士兵本想冲上去抢人,但又怕伤了自己的长官,一时间全都犹豫起来。

辛弃疾抓住这个机会,带着大家朝大营外走去。突然,旁边又传来一阵喧闹声:“起火了!马厩起火了,马都跑光了!”

王世隆和辛弃疾会心一笑。先前留下马全福他们,就是为了火烧马厩,一方面转移人们注意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放走营内的马匹,使得追兵不至于赶上自己。

到营门口,带进来的壮士们尽数前来会合,一个不少。此前埋伏在大营外的同伴们赶紧牵上准备接应的马匹。辛弃疾将张安国像粽子一样捆在马上,又对追出来的士兵们拱拱手:“人各有志,大家好自为之!”

言毕,五十骑勇士一起翻身上马,扬鞭朝南方疾驰而去,留下曹定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道:“这下可坑苦我了!”

在辛弃疾的感召下,原义军部下又有数千人相继反正,并陆续南渡到南宋境内,这是后话不提。

当夜,辛弃疾一行人衔枚束马,披星戴月,从山东济州直趋淮河。两昼夜疾驰六百余里,甚至连饭也顾不得吃上一口,终于摆脱了金人的追击,成功将叛将张安国押解回了南宋。

朝廷沸腾了,临安沸腾了,南宋的文武百姓都沸腾了!

以区区数十人直扑重兵把守的敌军大营,深入虎口,竟然还能在金人的眼皮子底下将贼将生擒活捉带回来。古往今来的英雄豪杰虽多,有如此胆识的又有几人!

绍兴三十二年(公元1162年)闰二月,张安国被献于高宗行在,被斩于市。百姓皆拍手称快。

冤死在张安国之手的耿京也可以在九泉之下瞑目了吧,辛弃疾这样想。看着张安国受刑的样子,他并没有多少欣慰之情,反而有一丝失落。

毕竟,自己不能再为耿京做更多了。

或者,并不是为了耿京。也许是因为自己此刻也没有再多做些什么的能力。

当初举义山东,是因为对金人横征暴敛的义愤,是因为爷爷长久以来的鼓励和期待,更是因为自己扫清胡虏、光复汉家河山的雄心壮志。

然而现在,他只不过是南宋庞大官僚队伍中一个小小的文官而已。尽管现在自己成了满朝上下刮目相看的大英雄,然而辛弃疾心中有数,那也只不过是增添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可供自己驱驰指挥、一展抱负的数十万大军早已风流云散,而光复河北故土的大好时机也就这样蹉跎而过……

党兄,党怀英!难道真的被你不幸言中了吗?

在辛弃疾的心中,第一次泛起了难以言说的寂寞感。如同壮士迟暮,空对锈迹斑斑的铁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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