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5日星期三
首页/辛弃疾传记/辛弃疾传记:江西赈灾

辛弃疾传记:江西赈灾

江西赈灾江西等地区的旱灾从淳熙七年(公元1180年)就已经开始了,在史书上仅有“江右大灾”寥寥数字。然而当时民间的惨象却是言语所难以形容的——百姓们日夜为可能饿死沟渠的命运而发愁,许多地区就连草根树皮也吃净了。尽管朝廷一再下令减免当地租税,同时开仓赈灾,然而仍旧有许多黑心官员照例盘剥逡夺,所谓的赈灾连影子都看不到。尽管如此,这些官员们竟还能厚着脸皮接二连三地...

江西赈灾

江西等地区的旱灾从淳熙七年(公元1180年)就已经开始了,在史书上仅有“江右大灾”寥寥数字。然而当时民间的惨象却是言语所难以形容的——百姓们日夜为可能饿死沟渠的命运而发愁,许多地区就连草根树皮也吃净了。尽管朝廷一再下令减免当地租税,同时开仓赈灾,然而仍旧有许多黑心官员照例盘剥逡夺,所谓的赈灾连影子都看不到。尽管如此,这些官员们竟还能厚着脸皮接二连三地向朝廷奏闻自己所谓的“政绩”,以便骗取功名和奖赏。

辛弃疾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再次担任知隆兴府兼江西路安抚使的。在前往治所的路上,他所见所闻一幕幕都是那么触目惊心——饥民们成群结队往外地逃荒。许多人走着走着就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但凡有树木的地方,总是聚集着三五成群的人,正动手将树皮剥下来。可这一路上所见的树木,几乎都已经被剥得光秃秃的了。许多地方就连路边的野草也被拔尽,只剩下几个衰弱不堪的老太望着干裂的田野欲哭无泪。

“何至于如此之惨!”辛弃疾连声叹道。入城后,他吩咐虎奴先把家眷安顿下来,自己顾不得参加当地士绅举办的欢迎宴会,便匆匆换上便服,想要四处寻访一下民情。

南昌城内本是辛弃疾相当熟悉的地方,此时也仿佛变了个模样似的。百姓们饿得面黄肌瘦,走在路上摇摇晃晃;集市也不复往日的活力。辛弃疾带着虎奴一边走,一边摇头。看来,这次自己肩头的担子还真的不轻啊!

突然,前面一阵喧哗吵闹声吸引了辛弃疾的注意。他带着虎奴快步朝前赶去。只见街的尽头是一家米铺,此刻大门紧闭,前面聚集了百十来条汉子,正在奋力砸门,高声叫骂:“王不仁,快开门,我们要买米!”“再不开门就砸了啊!”

辛弃疾皱皱眉,吩咐虎奴前去问个究竟。没过一会儿,虎奴一溜小跑地回来了:“少主人,他们这是在抢米!”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怎么能当街抢夺?”辛弃疾有些生气。

“嗨,不抢没办法呀。这家米铺从前几天起就关门不做生意了。居民们买不到米,再不抢就要断炊了。”

“关门不做生意……可是米铺也没米了吗?”辛弃疾问道。旁边摆摊的一位老者突然插话:“什么没米,王不仁铺子里囤积的粮食海了去了。这家伙为富不仁,故意把白花花的大米都囤积起来,一心想要卖个大价钱。”

“是啊是啊,真是黑心肠的奸商。”一个过路客人连声赞同,“不过我也听说,有的米铺里确实存米不多,去其他地方贩过来卖也不方便,就干脆关门不做生意了——他们自己也有老有小,想把米省下来吃。”

“反正,这世道是要乱了。”老者开始准备收摊,“前几天东街的张记米铺就被抢了个一干二净,领头的现在也还没有抓到呢——哼,要是我吃不上饭,买又买不到,不也只有逼着去抢吗?”

辛弃疾正沉吟间,聚集在米铺门前的汉子们开始用石头砸门,又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根粗大的原木,七八个人抬起来就要准备将门撞开。就在这个时候,由另一头跑来了一群官兵,连踢带打地驱散了人群。

“还好没有闹出大事来!”虎奴感慨道,他随着辛弃疾继续朝前走,不多时又发现前面聚着一群人,似乎正在看热闹。

“难道又是抢米不成?”虎奴也不待辛弃疾打招呼,一马当先地便挤了过去。片刻,他又大惊小怪地跑了回来:“卖身葬父,这事儿戏里面听到的多了,可还是第一次真的见到呢!”

“哦,还有此事?”辛弃疾心中一惊,随虎奴扒开人群走上前去。果然,墙角处跪着一位身穿孝服的姑娘。只见她此刻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却仍旧难掩眉目间的清丽。在姑娘身后,还有一床破席,席中掩着一具尸体。想必那就是姑娘的父亲了。

“奴家和家父走南闯北卖唱为生,不曾想江西路到处都闹起了饥荒。家父年老体衰加之又有宿疾,一路来到这里,再也支持不住,竟……竟……”

讲到这里,姑娘已是泣不成声,好半天才重新抬起头来:“各位大爷行行好吧,若有人能出钱安葬我父亲的,小女子这辈子即便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听姑娘这么说,路人们纷纷议论起来:“好一个孝女,小小年纪卖身葬父,真是可惜了啊。”

辛弃疾见此惨景,心中不忍,正要发话,突然人群中倒有人先开了口:“俺看这小娘子模样还生得齐整,不如就从了大爷吧。”

说话的人酒糟鼻、五短身材,一副地痞模样,正色眯眯地看着姑娘。那姑娘抬头看着酒糟鼻,试探着问道:“大爷之恩,奴家自当报答,等奴家父亲安葬之后……”

“等等,等等!咱可没钱帮你葬父亲啊,要有钱,咱还不如留着娶媳妇呢。不过呢,大爷我有的是力气,得,俺今天就做回好事,出把子力气,帮你把咱这死鬼岳丈抬到城外乱葬岗,挖个土坑就是,如何!”

众人一片嘘声,感情这家伙就是个泼皮无赖。姑娘也明白过来,柳眉倒竖道:“既如此,奴家命薄,不敢劳烦大爷。”

“嘿,这小娘子脾气还挺倔。大爷我今天就非要做这件好事不可!”

一听酒糟鼻要耍横,围观者纷纷指责起来。这下子酒糟鼻可不干了,他伸手一推,当即把两个嗓门最大的路人推倒在地。

“告诉你们,咱老子可是南门一霸,都给我放聪明点。今天这个便宜老丈人,俺是管定了!”

从酒糟鼻身后又钻出来两条泼皮无赖,一左一右双手叉腰。大家这才看出来他们是一伙的,忙不迭纷纷散开,生怕祸事惹到了自己身上。只剩下姑娘楚楚可怜地怒视着他们:“你……你们就这样欺负一个弱女子吗?还算是男人不是?”

“哎,你那里是弱女子,你分明就是我的娘子嘛!”酒糟鼻涎着脸,伸手上来想摸姑娘的脸蛋,却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攥住了。

“混账!你是……”

酒糟鼻抬脸一看,一位中年男子不知什么时候拦在了自己面前。这人长身伟立,凛然若神。不由得气焰矮了半截。

这个出手相助之人,正是辛弃疾。他冷眼旁观,眼瞅着姑娘就要吃亏,忍不住出手相助。只急得老家人辛虎奴在身后暗暗跺脚。

“多管闲事,来呀,给我狠狠地揍!”酒糟鼻突然想起来自己还带了帮手,赶紧闪到一边,大喝道。几个混混如狼似虎地朝辛弃疾冲了上去。可论起拳脚,他们又怎么是自幼习武的辛弃疾对手!只几个回合,就纷纷被打翻在地,哀号不断。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报上名来,咱们后会有期!”

酒糟鼻正叫嚣间,几个官差打后面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辛……辛大人,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几个泼皮一听跟自己交手的竟然是位官员,当即吓了个面无人色。想要掉头逃走吧,可两只脚哆哆嗦嗦的怎么也不听使唤。

辛弃疾略一点头,示意官差道:“这几个泼皮无赖横行市井,祸害良民,给我拿下,好好查一查他们还干过什么作奸犯科的事!”

官差们当即应了一声,将泼皮们锁拿起来就往衙门里带。辛弃疾略一沉吟,走到姑娘面前蹲下身来:“这位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是何方人士?”

姑娘抽泣着说:“小女子名唤整儿,家父籍贯本在山东济南府。自打小女子还没满月时,就因为躲避战祸辗转来了江南。如今已经十六个年头了。”

“原来如此……”辛弃疾不由默然。他本想劝姑娘就此回家乡去,别再在外抛头露面惹来不测,没想到面前这位姑娘跟自己竟是老乡,大家同属有乡难归之人,心中就好似打翻了五味瓶似的,说不出来什么滋味。

片刻,辛弃疾从腰包里掏了一阵,只掏出来几锭散碎银两。他又赶紧吩咐虎奴把所带的钱全摸了出来,一起递到姑娘手里:“钱不多,聊表心意。你拿着这些钱先把令尊好好安葬了,然后想法寻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切莫再抛头露面了!”

整儿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哭泣道:“大人的恩情,小女子没齿难忘!待得小女子安葬家父之后,定当报答大人!”

辛弃疾连连摆手:“你我萍水相逢,这又何必呢。”他不忍再看到整儿的一双泪眼,连忙示意虎奴随自己离开了。

回到安抚使衙门,辛弃疾简单地跟范氏说起了今天的所见所闻,范氏连连叹息:“这也太惨了,老爷,您为何不将那位姑娘带回来想法安置一下?”

“此言差矣,我这个人最怕别人施恩图报了。哈哈,这样也乐得省心。”辛弃疾连连摆手,吩咐属官道,“快,赶快把大家召集起来,共商抗灾之计。”

很快,安抚使和知州衙门的属官就聚到了官厅之上。除此而外,还有一些辛弃疾特意找来的米铺商人以及德高望重的乡绅百姓。他们都紧张地看着这位新任安抚使大人。当然,说新也不能算新,毕竟辛弃疾这已经是第三次来江西任职了,在座不少人都跟他算得上是旧相识。

“大人,草民以为,这粮荒并不是真的荒!”一个须发皓然的老者首先开口,“城里米铺里不是没有粮食可卖,怎么算粮荒呢?只是他们囤积居奇,不愿意拿出来出售而已!”

“王老汉,你这样说可就有失公允了!”一个精瘦的商人“腾”地站了起来,“我也是想打开门做生意的,可不知道这些刁民哪里听来的谣言,说什么南昌城里的米不够吃上一周的了,又是什么咱们粮商去外府买米压根就买不到了。我的妈呀,只要一开门,黑压压一大群人,连买带抢。诸位大人,你说我敢开张吗?照这个抢法,就算有再多的米也不够呀!”

辛弃疾不高兴地轻咳一声:“有话好好说,什么刁民刁民的!”

“是!是!”瘦粮商慌了,“可是大人,小人所说,句句属实!不信一问便知。”

另一个粮商模样的人也赶紧帮腔:“不是不想卖,实在是不敢卖呀!”

几个老百姓模样的人也火了:“不是你们藏着掖着不卖,大家至于要动手抢吗?”

见场面有些混乱,有官员连忙站起来打圆场:“成何体统,你们这是成何体统!还不快都坐下,等辛大人明察!”

辛弃疾见大家都用期盼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道:“这几日来,本官已经差不多把全城的存粮情况摸了个遍。目前南昌城内的粮食是充足的,一应粮商,切不可以库存不足为借口,闭售或惜售粮食,你们这样,不是搞得人心惶惶吗?老百姓心里没底,自然会有过激举动。”

“大人英明!”王老汉赶紧高声呼道。

“不过,南昌城内的粮食只够像过去那样正常供应的。要敞开了买,却也有点困难。不明究竟的百姓若大肆抢购粮食,自然会进一步推高粮价,想买的人若不赶紧囤积,就担心无粮可买。然而这样一来,大家都别想买到粮了。”

“这……大人,这又该怎生是好呀?”王老汉嗫嚅道。几个粮商见辛弃疾话锋一转又偏向了他们,神色不禁得意起来。

“很简单,八个字!”辛弃疾说完,转身回到案几之上,刷刷刷写下了八个大字:“闭籴者配,强籴者斩!”

“从今日起,凡借口惜售不卖者,流配充军;挑动百姓强买甚至强抢者,定斩不饶!”

“啊!”王老汉和几个米商都大吃一惊,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这位新任安抚使大人手腕如此强硬,看来真是个狠角色呀!

八字榜文张贴出去之后,很快便收到了效果。市面上人心迅速安定下来,因缺粮而恐慌甚至暴动的局面很快便消失于无形。于是,辛弃疾又下令江西其他遭遇粮荒的州县也照此办理。一时间,局面开始趋于稳定。

不过,辛弃疾仍旧忧心忡忡。他知道,自己目前这着只能应急,却还不足以解决根本问题。说南昌城粮食充足,那是稳定人心的说辞。其实按照目前的消耗速度,恐怕不出两月便会遭遇新的危机。该怎样才能渡过难关呢?急切间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夫人范氏见辛弃疾成日里烦闷不已,不由得劝道:“与其天天在家里胡思乱想,不如出去转转,也许还能想到好办法。”

辛弃疾觉得此言有理,忙命虎奴备马,自己径自朝府外便走——他向来不喜排场,出行皆是轻车简从——才走到大门外,却遇见了熟人!

原来是那天搭救下的整儿姑娘,此刻正跪守在府门之外。只见她花容憔悴,消瘦的脸颊脏污不堪,也不知道是在这里守了多少天了。

见大人出府,门禁赶忙迎上前去:“大人,这小妮子三天前就守在这里了,硬是说要见您一面。我告诉她,堂堂帅臣大人,岂是你一个民女想见就能见的!可她死活赖在这里,赶也赶不走哇!”

辛弃疾制止了门禁再说下去,上前一步,问道:“姑娘,你可是又遇到了什么难处?不妨告诉我。”

整儿有些犹豫,最后终于鼓足勇气道:“那天,奴家承蒙大人出手相救。可奴家如今已是孤苦伶仃,亲朋好友都不在南边,实在是无所依托。只望大人能再行行好,收留奴家在府上做个丫鬟奴婢什么的,再粗再累的活,奴家都做得下来,还望大人成全!”

“这……”辛弃疾犯难了,“可我家中并不需要奴婢呀!姑娘先起来说话……”

“大人,奴家实在是走投无路,还望大人成全……”整儿并不起身,干脆整个人都伏了下去,朝辛弃疾叩起头来。

正当辛弃疾不知如何是好时,身后响起了夫人的声音:“这孩子也真是怪可怜的,不如我做个主,就让她留下来吧。”

“夫人,这、这使不得吧?”辛弃疾回过头去,发现范氏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正同情地看着整儿。

“有什么使不得的?那天的事,虎奴已经跟我说过了。你呀,帮人也不帮到底,让一个弱女子自谋生路,这不是再一次把人家往火坑里推吗?”

“你说的是,不过,我当初救她,可不是存了要她来咱们家做奴婢的念头。如今这……这如何是好……”辛弃疾尴尬地摸着头道。

“谢夫人成全,谢老爷成全!”整儿倒也聪明伶俐,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深深地纳了一礼。范氏笑道:“什么奴婢奴婢的,我看这孩子人不错,又机灵,就跟我做个伴儿吧。闲时做些女红,忙时替我服侍服侍你,打点一下府中上下。怎么样?就算是给我个顺水人情如何?”

“好好好,顺水人情。”辛弃疾见夫人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自然不便再加以拒绝,“顺水人情,你这可真是。顺水人情……哎,我想到主意了!”

言毕,辛弃疾也顾不得再出去散心,急忙吩咐官差:“快,召集户县上下官吏,还有府学的儒生。对了,上次来的各行商贾,还有热心地方事务的百姓,都给我召集起来。本府有要事相商!”

范氏看着丈夫急急忙忙的身影,摇头笑道:“一辈子都是这个脾气,改不了咯。”

却说大家被辛弃疾召集到官厅之上,都困惑不已。不知安抚使大人这么风急火燎地叫大家来,到底所为何事。等了片刻,却见辛弃疾胸有成竹地和几位账房书吏出来了。

“今天来的各位,都是本地有才能、有担当的热心人。不知各位是否愿助本府一臂之力,共渡眼前饥荒这道难关?”

大家纷纷响应,都表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不知道安抚使大人有什么需要众人协助的。

“据本帅所知,此次灾荒仅波及江南东西两路、浙西、湖北等地,至于淮东、川陕等路却是大熟。本帅想借重各位,从这些地方将粮米贩运到江西来,粮荒危机也自然迎刃而解了。”

听辛弃疾这么说,许多人都大感意外。几个粮商面面相觑一番后,开腔道:“大人,不是小的们嫌钱烫手。其实草民也知道外地大熟,若是能将粮米贩运过来,便可解燃眉之急。只是……”

“只是过去咱们的生意都是在江东两浙一带周转。这路途太远,本钱实在周转不过来,要是路上再有个好歹,这风险实在太大。故而同业们虽然都知道这里面有利可图,却都不敢轻举妄动呀。”

“甚是、甚是。俺们小本经营,可拉不了这么大的亏空。”另一个粮商踌躇道。看他的神色,有些动心,却又更多的是担心。

“诸位无须忧虑。这办法嘛,本帅已经替你们想好了!”辛弃疾扬扬手,立刻有差役自后堂抬出了一筐筐的缗钱和银器来。

“不需要动你们的本钱,由官库替你们出钱。你们只需出人、出门路,将外地粮米贩运回来便是!”

“这……”许多人听辛弃疾如此说,都大为动心,两眼放光。谁都知道若能将外地的粮米转运回来,必能大大地赚上一笔。而且又不需要动自己的本钱,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大……大人,不知这利息怎么……怎么算?”一个粮商试探着问道。

“不计利息!”辛弃疾干脆地一挥手,“官府借钱给你们做生意,到时候把粮食运回来、本钱还回来即可。”

众人立刻骚动起来,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还有比这更划得来的吗?有几个人立刻交头接耳起来,他们准备把这桩生意给当场承揽下来。

“不过嘛,官库的本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那都是民脂民膏啊。虽说不计利息,但也尽量得保证不能折本。今天本帅召集大家来,就是希望请各位推举一下在这方面的才干之士。”

众人总算听明白了辛弃疾的意思,一番紧张的商议之下,当即推选出了几位承头人,由他们负责购买、转运和销售之事。限一个月内将粮食运抵南昌城下,再由此转运到江西路其他受灾府县。

很快,一队队满载粮食的船只便由外地驶往南昌。江西各处受灾的州县米价一时大跌,令人谈虎色变的饥荒也就此逐渐缓解。

不仅如此,江西路之外许多受灾的州府甚至都把目光转向了南昌。时任信州守臣的谢源明就修书一封,请求江西调拨一部分粮食以帮助当地渡过难关。书信送到,合府僚佐都犹豫起来。

“这米,还是不给他们的好!”有属官说道,“信州是江南东路的辖境,跟咱们江南西路素无往来。”

“说的是,咱们也不宽裕呀。过去饥荒,也常有外地州府卡着一仓仓的粮食,不愿卖给咱们的!”另一人支持道。

辛弃疾沉吟片刻,道:“均为赤子,皆是圣上的百姓,何苦一定要有你我之别呢?传我的号令,每十船粮食拼出三船,拨往江东信州。”

这头辛弃疾刚发了话,那边又来了新的麻烦——隆兴府自淮东购回的牛皮等物资过境江南东路南康军的时候,竟然被当地守军给扣下来了。

知南康军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当时朝野上下也颇有名气的朱熹。

那么,为什么朱熹要扣下这船物资呢?说起来,他并不是要给辛弃疾难堪,而是由于过去跟隆兴府帅臣的宿怨。

在辛弃疾帅江西之前,江东许多受灾州郡也是由上游江西南部,甚至湖广一带贩运粮食。不过,前任江西帅臣张子颜担心粮食被其他地方收购一空,反而使得江西陷入粮荒之中,因此他下了一道颇为霸道的命令——凡下游江东州郡购买粮食,一律不得过境,违者扣留罚没。知南康军朱熹前去籴米的船,就这样被张子颜给扣了下来。朱熹无法可想,只得多次修书恳请张子颜加以放行。没想到这个张子颜软硬不吃,不但不放船,反而查禁得愈加严苛。无奈之下,朱熹甚至将这场“官司”打上了朝廷,才暂时得以解决。

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也就不难理解朱熹的举动了。他是有意要给隆兴府一点颜色看看。其实,此前辛弃疾不是没有防到这一着。早有官吏提醒过他这段过节,为避免惹出麻烦,辛弃疾还专门吩咐在船上悬挂起“新江西安抚”的牌子,表示自己跟张子颜毫无瓜葛,希望朱熹不要弄错了发泄的对象。可谁知道,还是出了事情。

无奈之下,辛弃疾只好亲自修书一封,在信中表明自己对朱熹的仰慕之情,并称船中乃是军用物资,还希望能够尽快放行才是。

接到辛弃疾的来信,朱熹倒颇有些为难。其实他一直以来都十分欣赏辛弃疾的才干和胆识。当年辛弃疾自万军中生擒叛将来归的故事,朱熹前前后后不知给自己的门生讲过多少遍。如今对方有事相求,朱熹自然不好加以回绝。一番思量之下,当即吩咐将船货放行。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下来。不过,没有人知道,这只是两位老朋友友谊的开始罢了。

顺利处理完扣船之事,辛弃疾原本不错的心情却又被另一件事给搅得大为光火。原来,隆兴府新建县令汪义和奉他之令巡视府辖各县旱情。等回来后,辛弃疾迫不及待地问起灾情如何,却没想到汪义和淡定地回答道:“旱情实在不容乐观,故而下官擅自做主,已经答应将各县赋税一概减免十分之八。”

“什么!”辛弃疾不由得怒了,“你好大的胆子,谁给你的这个权力?”

汪义和倒是不慌不忙:“自然是大人给的。”

“你说什么?”辛弃疾更生气了,“我是让你下乡巡视灾情,并没有让你自作主张减免税负。要减,也该是等回来禀明本帅之后再减不迟!”

“大人,那就迟了!”汪义和反而迈上前一步,言辞恳切地说,“眼下百姓们饿都要饿死了,哪里还缴纳得起今年的赋税?卑职之所以明令颁布所减免赋税的数目,正是为了安他们的心。不然,人心惶惶,搞不好又会生出许多变乱。真等到把这一通官样文章做完,还说不定会闹出出什么事来呢,望大人三思!”

“你……”辛弃疾好不容易克制住心中的火气。他知道汪义和说的确有道理。半晌后,辛弃疾挥挥手:“就照你所说,今年府属八县的赋税一律按八成减免,也好与民休息!”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了,辛弃疾心中还是老大一个疙瘩。待汪义和告辞后,他重重地出了一口气:“这个汪义和呀,太专擅了!”

“老爷,你又在为何事烦恼?”不知什么时候,夫人范氏在整儿的陪伴下由屏风后转了出来。

“还不是为了一个属下!”辛弃疾余怒未消,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范氏。

“当机立断,敢作敢当。这倒颇有老爷你的风范嘛,何必如此抱怨?”范氏吩咐整儿去沏一杯茶来,和颜悦色地安慰辛弃疾道。

“虽然如此说,但我毕竟是他的主官。像这样先斩后奏,明显是让我下不来台。”辛弃疾说道。

“老爷,你这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何以你做得,人家就做不得?”范氏故意嗔怪道。

辛弃疾听夫人这么说,“扑哧”一乐道:“娘子所言倒是很有道理。好好好,是我错怪他了。我改日向他赔罪,如何?”

范氏继续说道:“将心比心,你这个直筒子脾气这种先斩后奏的事儿可没少干。我来问你,上次兴建飞虎军营,藏匿御前金字牌的事情,难道圣上真的不知情吗?哼,一藏就是快一个月。要不是天子仁德,恐怕你早就遇上大麻烦了。还好意思跟自己的下属发火呢。”

“是啊!”辛弃疾喟然长叹道,“像这种招上司忌讳、惹同僚讨厌的事,我可也是没少干咯。”

范氏一番话,勾起了辛弃疾的心事。这么些年来,尽管自己时刻提醒自己,要注意砥砺脾气,但人可也没少得罪。以朝中来说,那个签书枢密院事谢廓然不就成天处心积虑地给自己下绊子吗?其实说起来,谢廓然跟自己本没有什么私人恩怨。只不过,他是孝宗身边近臣曾觌的党羽。此前自己入朝为官时,曾觌曾经大力拉拢过自己。可辛弃疾最反感朝堂上的党派之争,故而毫不迟疑地加以了回绝。谁曾想到,就由那个时候跟曾觌一伙结下了梁子。

那么,朝中那些当政的所谓正派大臣们和辛弃疾的关系又如何呢?很遗憾,他们对辛弃疾的印象也不是太好。首先,辛弃疾是作为北方投效而来的“归正人”身份仕宦为官的,而北人在南宋朝廷上向来都是遭到排挤和歧视的对象。其次,辛弃疾早年为官时,屡屡上书纵论朝政,尤其是对北伐恢复大计发表意见,主和派大臣们都对他有“好大喜功”或“轻率”的误解。比如当时担任宰相的周必大在辛弃疾讨伐茶商军时,就曾发表意见,称辛弃疾“为人颇似轻锐”。在后来创建飞虎军时,又是周必大率先质疑,“欲自以为功,且有利心焉”。也就是说,辛弃疾的建军活动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博取功名利禄而已。可想而知,这样的评价,对辛弃疾的伤害只怕是不亚于曾觌、谢廓然一伙的暗地中伤了。

另外,作为主战派的代表人物之一,辛弃疾在当政的主战派首领那里也颇受排挤。这看上去似乎有些奇怪,但实际上也很好理解——辛弃疾曾不客气地批评过主战派的两位大佬,张浚和虞允文。前者轻躁,后者虚浮——可是,自乾道、淳熙以来,朝中主战派大臣多出自于两人的门生弟子。他们当然也不会对辛弃疾伸出援手了。再加上辛弃疾曾上书呼吁严惩贪腐,力除昏庸,这对当时浑浑噩噩度日的南宋官员们来说,无疑就是一个欲取之而后快的麻烦制造者。

尽管辛弃疾这些年来也结识了不少同道中人,但他们要么是下野之身,要么人微言轻,对辛弃疾的尴尬处境多是无能为力。因此,就像他自己在奏章中所总结的那样,之所以能以羁旅孤客之身在官场上沉浮这么多年,也全仗着孝宗皇帝对他的庇护了。

然而,孝宗皇帝真的是辛弃疾的知遇之主吗?只怕未必。说心里话,孝宗对辛弃疾的看法是很复杂的。一方面,他看重辛弃疾的才干,也赏识当年匹马渡江南来的豪气。但另一方面,孝宗对辛弃疾的桀骜不驯和难以驾驭也很是伤脑筋。还记得过去辛弃疾曾作“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一词,就已经惹得孝宗默然良久。再加上他屡屡上书言事,针砭时弊。又有几个皇帝喜欢自己的臣下成天给自己挑毛病、生事端呢?

孝宗一天天老了,当初那个锐意恢复的君王已经不再。接下来的日子里,孝宗的治国方针越来越多地转向只求内政安稳,得过且过即可。因此,对于辛弃疾这么个难以驾驭的“刺头儿”,孝宗的用人方略主要还是把他放到那些最麻烦也最棘手的地方去平定祸乱、安抚局面而已。然而,当辛弃疾一力推行创建湖南飞虎军,甚至不惜私藏金牌来促成其事后,孝宗的心理就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一介臣子竟如此专擅,这还了得!

隐忍不言的宋孝宗只是在等一个借口,一个机会而已。没过多久,这个机会就送到了门口。

一位叫作王蔺的监察御史上章弹劾辛弃疾,称他在地方官任上“用钱如泥沙,杀人如草芥”,理应加以严惩!奏章一上,朝野为之一惊。大家议论纷纷,看来这个辛弃疾又不知得罪了谁。

说起这个王蔺来,其实是一个绣花枕头般的人物。一次,孝宗前去太学视察,那时还身为武学谕的王蔺也正好侍立在一边。孝宗见王蔺长得高大魁伟,不由得心生好感,从此便一步登天,做了皇上身边的宠臣。王蔺最大的本事,便是察言观色,迎合皇上的意旨。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孝宗对辛弃疾的不满,再加上辛弃疾在朝中几乎是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王蔺自然会把他选作自己的攻击对象。

可叹的是,王蔺在弹章中所提到的罪名实在是子虚乌有之事。所谓“用钱如泥沙”,自然是指他动用官库建立飞虎军及江西赈灾之事。这两项举措虽然耗资巨大,但势在必为,也得到了皇帝和朝廷的首肯。至于“杀人如草芥”,则指的是辛弃疾此前在湖南江西等地讨平盗寇。实际上,辛弃疾虽然常常使用严刑峻法来安稳一地的乱局,但向来不主张滥杀枉法之行为。局面粗定之后,他便着手于发展当地生产、教育等所谓“复元气”的举措。这两条罪名,实在是冤哉枉也!

然而,让文武百官意想不到的是,弹章呈上不久,孝宗便授意给出了处理决定——在丝毫不给辛弃疾辩驳机会的情况下,坐实了王蔺对他的指控,并当即免去辛弃疾本兼各职。这时候,离辛弃疾就任新职两浙西路提点刑狱还不到一个月时间。

非特殊说明,本文由诗文选原创或收集发布,欢迎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