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5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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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传记:几重曲折 甘苦谁知

几重曲折 甘苦谁知《永遇乐》烈日秋霜,忠肝义胆,千载家谱。得姓何年,细参辛字,一笑君听取。艰辛做就,悲辛滋味,总是辛酸辛苦。更十分,向人辛辣,椒桂捣残堪吐。世间应有,芳甘浓美,不到吾家门户。比著儿曹,累累却有,金印光垂组。付君此事,从今直上,休忆对床风雨。但赢得,靴纹绉面,记余戏语。辛弃疾的家世前已细说,他在这首词里自嘲其姓“辛”字,有多种的解释“艰辛”、“...

几重曲折 甘苦谁知

《永遇乐》

烈日秋霜,忠肝义胆,千载家谱。得姓何年,细参辛字,一笑君听取。艰辛做就,悲辛滋味,总是辛酸辛苦。更十分,向人辛辣,椒桂捣残堪吐。

世间应有,芳甘浓美,不到吾家门户。比著儿曹,累累却有,金印光垂组。付君此事,从今直上,休忆对床风雨。但赢得,靴纹绉面,记余戏语。

辛弃疾的家世前已细说,他在这首词里自嘲其姓“辛”字,有多种的解释“艰辛”、“悲辛”、“辛辣”等等,真是一姓就可以概括他的性格和命运。

辛弃疾不仅仅是一位战士,也是一位学者,是能够思考哲学问题的智者。他的词作是颇有哲思内涵的。王国维先生对此也深有评价,两宋之词,辛弃疾可算是独有一格。他隐居带湖之时,也有一些风格别具的作品。

辛弃疾在鹅湖隐居时生过重病。他在建康之时,也生过病。有人说辛弃疾身体好,所以好色。的确,他会武术,能执剑江湖,可这不代表永远健康,更不能说因为身体好就好色,这是什么逻辑呢。辛弃疾有一首在生病之时所写之词。

《鹧鸪天·鹅湖归病起作》

枕簟溪堂冷欲秋。断云依水晚来收。红莲相倚浑如醉,白鸟无言定自愁。

书咄咄,且休休。一丘一壑也风流。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觉新来懒上楼。

这首词是辛弃疾在鹅湖大病初愈时所作,凡生病之时,正是人能静心思考之时,辛弃疾把他的病愈初起的感觉融入景物之中,他写词都是随情感而发,并没有晦涩难明之处。“枕簟溪堂冷欲秋”,点出时间和地点,一个“欲”把初秋的寒意从笔尖处渗了出来。

断落的飞云依绕着水,暮色初临,似已收起暖色。“断”字比较硬,而“晚来收”却特别有韵味,一下子就把欲吐还留的心绪隐现了出来,流出一脉自然景色。“红莲相倚浑如醉,白鸟无言定自愁”,忽然杂入一对偶的律句,使词之形势愈促,色彩相衬,一醉一愁,一动一静,托言比兴,作者的理想成为沉痛的悲叹,这才是最让人痛心的事情。

似醉的红莲对衬无声的白鸟,这种巧思不知从何处寻来?“鸟自无言花自羞”让人想到形容黛玉忧郁之态的诗句。正如《草堂诗余正集》沈际飞云:“生派愁怨与花鸟,却自然。后段一本作:‘无限事,不胜愁;那堪鱼雁两悠悠,秋怀不识知多少。'”

再一转,“书咄咄,且休休。一丘一壑也风流”,书山与青山起伏之间又形成了意象的连脉,隐含着词人的谋略,而这一切因为病而只能休休。三层意思,一笔双描,辛弃疾的词笔了得。《宋四家词选》中,周济云:“此词中有大笔。”

“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觉新来懒上楼。”顺势写来,一丝生硬也没有,写的是实在的词人感受,信笔而来,又描了一下生病初愈的感觉。年老病弱缘于胸中的甘苦愁怨,这样的笔法老成,威而不露。正如《白雨斋词话》陈廷焯云:“信笔写去,格调自苍劲,意味自深厚,不必剑拔弩张,洞穿已过七扎,斯为绝技。”

辛弃疾的词作也多用比兴之手法,以物寄意,让读者了悟。宋词若有影射时局之意,其实也是担了不少风险的。很多人以为只有诗歌才会因言获罪,实则并非如此。对于宋代的士大夫来说,词的确是他们在业余生活中抒情怡性的消遣之作,诗却多为“言志”,承担了更多责任,是更为正式的文体。细究起来,宋词更能深入写出文人的心态,是较为真实的表现。宋词里的志气,更为横流激越,因此也会招来飞来之祸。

比如宋词中常用的“比兴”手法,其中“兴”就是借物喻情,天机随触,可偏有词论家认为“兴”的笔体容易有讽嘲影射之意。

其实“兴”与“讪”是有差别的,“兴”通过具体的物象来表现作家复杂的思绪,是总体性的意象流露,趣味更多,而非讪谤之作略显直露。诗之思维在于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并且文学的思维是打破空间、时间的限制,是与人性相通的,因而才能千年传唱不休。诗之所以味道无穷,就在于此。诗之美感,非一定要指陈某事,评判某事,而在于写诗当时人喷发而出情感的真实动人形成的意境的整体美。而“兴”的手法,正是最能表现诗人的悠绵情思,它把物象中最动人处描绘出来,让读者去品味其中的隐含意境,才谓之工诗。

宋词相比于宋诗来说,更重放纵情性,着意个人风姿的描绘。“兴”的技巧对词的创作亦有影响。宋词的婉约、豪放,皆因畅性任情,多以品悟感发为主,而非以理至为工,韵味十足。可宋词里依然有因近讪而获罪之事,如胡铨,柳永等皆因词作而被贬官。

稼轩词力求达到物象与情感的交融,自然而婉转,于幽微处见深情,构思细微,婉而不迫,细品得到很多的滋味。诗词讲究自然天成,全无斧凿痕,辛弃疾的作品正是如此。

辛弃疾之英才绝世,却仕途浮沉,不得重用,寻路无得。他对局势之非又洞若星火,若说他没有一丝一毫对苟且偷安的朝廷不满,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他的词比较寄幽微之心曲放在其中,大多不会直述其心结。这也可见辛弃疾的艺术手法之高超,他能以词名世是必然的。

《青玉案》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按稼轩弟子范开《稼轩词》的编次,此词当作于淳熙十四年(1187年)前,闲居带湖期间。然词的内容却极似临安元夕风光,如《南宋词境浅说》一书就直称为临安元夕风光,有学者将词的作期提到乾道后或淳熙初,以切合稼轩在京城的踪迹,因其作期难定,权置于此。

元宵之夜,那美丽的花灯在夜晚里如春花开放,千树竞辉。璀璨的烟花如流星之雨,繁花似锦,星夜绚丽,这美丽夜晚,无数的游人驾乘着宝马雕车而来,动人的凤管箫声随风悠悠飘入。

冰轮月色皎洁有神,光波流转,舞起的长龙和飞鱼狂欢如潮,美景光转,竞舞无尽。乌丝秀发上嵌坠着蛾儿、雪柳、黄金缕的女子们在一阵阵香风中,笑语盈盈而去。这虚化之笔还有实景之绘,融成一境,心入笔端。可他心中那个女子正在其中,热闹之中,又有寂寥,新成一段痴情。那佳人何在,千难万险,寻寻觅觅找她不到。疲惫与无奈,欢喜与悲叹交织在他的内心之中。灯火微阑之间,蓦然回首,企盼已久的她就在那里静静驻足。

这般美景,如此佳缘,让人有一种繁境中的清静,情浓之处的感叹。辛弃疾的铁血豪迈的词风之中也有这样的婉转之情。他本就是寓深情于豪迈之内,此词柔婉中透着凄寂之感,似有落寞却又清高自许,就如寒梅冷之艳,静之美,情之至。词家三昧,婉然不尽,妙绝千古,置于婉约大家之中也略有胜场。

词的上片主要是说游观之盛,词的最后三句才见风骨。凡热闹之中必有零落之人,凡繁华之内必有狂狷之辈,不与世同流,有高格之情思。

王国维将人生之境分为三种认知境界,将“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称为最高境界。

避喧就寂,恋恋不舍,这是理想中的人,追逐的梦中人。“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为人和做学问都一样,先是在困境中挣扎,不知道路何方,或以为自得,实却不知归途是何。当存了疑问,又此生无所依傍,体验到了孤独的滋味,方才会去探求这个谜题的根本。有才识之士去穷经皓首,阅遍古籍,想从历史中,从学问中找到那种解开人生谜题的钥匙,“为伊消得人憔悴”。千回百转,万般苦痛,无限悲慨,茫茫然,不知出路何在,可忽然惊觉,原来心中想要的那个谜底本来就在那里。

这个领悟求索的过程,是至痛至苦的。想达到更高一层的境界,就要付出无数的辛苦。研究学问中的灵机忽现是日积月累而来的。为人也是如此,做了无数的错事,痛之至极,也就快到了更真纯的地步,最终会发现一切都没有变,变的是你自己。而你也没有变,只是还没有走出困局,走出来就又是一番天地。虽然又是一番天地,但仍是那个最真实的你。

情为何物,也许就是这种执着,才能成就一个人一生的理想,也许就是这样一种单纯的求索,才会让人不再彷徨无助,不再觉得孤独无依,经历就是最大的财富,无论是苦痛的抑或是喜悦的。

曲高和寡,不同流俗,但只要是自己想执着,那就是美的,就是无怨无悔的。这一切本就在内心之中存在的,外界的种种是影响不到的。

辛弃疾寂然自守他的本心,追寻他的理想,无论是在哪个地方辗转,无论在哪里被碾压,他都是如此坚强。不会屈服,也不会低头,因为他心中也有那样一个更加美好的人,更加美好的境界。正如王国维曾经说过的:“夫人积年月之研究,而一旦豁然悟宇宙人生之真理;或以胸中惝恍不可捉摸之意境,一旦表诸文字、 绘画、雕刻之上,此固彼天赋之能力之发展,而此时之快乐,决非南面王之所能易者也。”

在这样的月夜,他能不尽然将情投入,美愿成真,千百次的回首,千百次的折磨都甘之如饴。辛弃疾终不忘他的旧梦,以千般心绪,万种柔情,融入词境,才会开辟一番新天地。

这时辛弃疾的疲累在这一刻都洗去了,时间无情,明珠无投,但那颗搏动的心,仍在激荡。他会继续走下去。

带湖之畔有很多在乡村生活的农人,辛弃疾也写了一些关注农民生活的词作,赠送给他的友人们,激励大家要在任职之时,多为百姓谋福,是他的词作的重要方面。

《满江红·送信守郑舜举郎中赴召》

湖海平生,算不负、苍髯如戟。闻道是、君王著意,太平长策。此老自当兵十万,长安正在天西北。便凤凰、飞诏下天来,催归急。

车马路,儿童泣。风雨暗,旌旗湿。看野梅官柳,东风消息。莫向蔗庵追语笑,只今松竹无颜色。问人间、谁管别离愁,杯中物。

辛弃疾在信州遇到郑汝谐(字舜举)之时就向别人说:“此老胸中有百万兵。”郑氏是被派到信州做官的人。辛弃疾是非常识人的,包括他对王自中也很欣赏,王自中少年自负不凡,是有自我见解的人,辛弃疾喜欢他的性格。

他送郑氏的这首《满江红》开篇就赞美郑氏虽然年迈,能够得到君王见召,就不负平生之志,听说是君王欣赏他的太平长策。辛弃疾对这样有机会被重用的主战之友必然大加褒奖,长安正在天西北,大气磅礴之中,说出辛弃疾对国家大治的渴望。郑氏得到这样的喜讯,他给予了最深的祝福。

离别之情,却以儿童之泣衬托出郑氏的仁义,是为百姓立旆旗以平塞北,正是东风有好信的祝福。忽然,他的笔锋一转诉自己之愁。辛弃疾仍然怀着朝廷不召见他的怨念。

辛弃疾重情厚谊,方能有这么多的良朋挚友。某些人仅是利用别人,根本就没有远大的目标。他们闻利而动,小人常戚戚,那才叫作结党,一旦有危机就自顾自先走了。有利则聚,无利则散,这样的事情是常见的。辛弃疾明知这些人升职之后,未必对他会有什么帮助,而他也不指望这些,只是想让这些人能够抗金成功,为国家之兴盛做出大业,这是非常好的人品。这才是有大格局的人。

一心总想着将别人拉下来,自己爬上去的人;或总惦记着套别人成功的秘方的人;或以为别人是傻子,可以任由戏弄的人,真的是不值一哂的。

有人认为不能随意评判一个人,因为你没有这个权力。那么,请问难道英雄也是不能被评判的吗?是不能够被定义的吗?这样是不是全成了所谓的无限度自由,那将是一个怎样的黑白不分的世道?虽然现实人生里,很多人是在灰色地带生存。人性也是有阴暗面,也是很难被改变的。但因为如此,才要善恶分明,爱憎分明,要以积极之态度生活,对恶毒之事要抨击,而不是放任自流。

辛弃疾的英雄伟迹之所以能够得到时人的认可,与他的立场坚定,胸怀宽广是分不开的。他担任一方职守之时,最关注的是百姓的民生疾苦。凡是能够利民的事,他能做的就一定做到。他在湖南之时,赈灾济民,兴修水利。即使他闲居之后,也仍然心系黎民。他在《浣溪沙》中吟唱:“父老争言雨水匀,眉头不似去年颦。殷勤谢却甑中尘。啼鸟有时能劝客,小桃无赖已撩人。梨花也作白头新。”

他在带湖的隐居生活,不是“离地三尺三”,而是始终与农民有深切的接触,对民间疾苦有所感知的。

宋代的很多士大夫对农业之事,不过是一种闲情雅致的诗思,并不是真的想去和这些农民打交道。所谓田园诗,大多只是观景看物,诗文中绝少有亲切的人物交流画面,就算是能够提及的丰收之喜和农事之乐也都是泛泛而谈,逢年过节,写写“总把新桃换旧符”之类沾喜气诗句。

辛弃疾却不是,他是真的能够得到家乡父老的喜欢。他当官的时候,百姓安乐富足,乐于为他列酒罗浆;他闲居的时候,也时时关注农人的日常生活,“文字起骚雅,刀剑化耕蚕”,因此,他对那些将要去地方任职的朋友,也叮嘱其要关注民生,做到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信州通判黄停去职时,他即席赋《玉楼春》相赠。

《玉楼春》

往年茏葱堂前路。路上人夸通判雨。去年拄杖过瓢泉,县吏垂头民笑语。

学窥圣处文章古。清到穷时风味苦。尊前老泪不成行,明日送君天上去。

百姓的笑声是对官员最好的犒赏。他希望老友在任之时都能够勤勉做事,能得到百姓真心的拥护和赞美。诗圣杜甫多有这样的重视农人生活之语,是把自身的经历与民生的苦痛都联系到一起,形成一种新的大境界,将诗歌的品质提升上去。辛弃疾务农商的诗歌,更是与他曾做地方官的经历紧密相联系的。他也曾经兴修水利,救济灾民。他明白要深入了解民众生活,才能做好实政。辛弃疾的一番心意让他帮助了无数被官场中的冷酷现实伤透了心的官吏,让更多的人坚定了他们的想法,继续前行。

辛弃疾也有一些比较轻松随意的作品,这些作品充分体现了他的生活乐趣,也有很好的艺术技巧呈现。例如他的《丑奴儿》。

《丑奴儿》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这句词都成为今天人们耳熟能详的句子了,少年的心性情感,喜欢故意作老成之态的心理被他妥贴地表现了出来。

那年,他学舞剑,剑气镇神州;那年,他学写词,无非春愁秋悲,辞藻虽妙,但内容不深厚。因为他没有经历过苦难,就不懂得愁滋味,总想比别人强些,就“爱上层楼”,搜肠刮肚,强说愁情。今年,他已老迈,所有的坎坷愁怀都已经吃透了,倒是不想再说什么不乐意,不高兴,不愿意,再也不想抱怨,也没力气吐槽,因为没有什么可以支撑他的,看透了世间的炎凉冷暖,他只能叹道:“天凉好个秋”。

这是所有人的共鸣,几乎每个人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在辛弃疾的笔下却写得如此凝练,绝高的文字技巧在宋一代词家里再难其匹。词的对比强烈,凡人的心路成为最让人品味的深长意蕴。

辛弃疾的名作之多,让人赞叹,哪怕是这样的闲文碎语,也皆有真知在内。辛弃疾写词却并非是一个快手,而是反复深入研究才得到佳句,是长期思索后的人生感悟。

岳珂在《桯史》上记载,辛弃疾曾自诵《贺新郎》及《永遇乐》词请在座的人指摘其失,有人提出《贺新郎》词首尾两腔相似,《永遇乐》词用事过多,辛弃疾就一日之内改了十多次,经过几个月的打磨还未能完稿。他的词不是奋笔而来,而是经过苦思深学,方能写出来的绝作。这也足见辛弃疾做每一件事情态度之认真,方能有所成就。

当然,作为一位才子,辛弃疾的生活里也是有文艺的情趣,他在带湖之滨的优美景致之中,与梅花相伴,松竹为友,烹茶煮酒,习剑赏琴,别有一番风景。与他相伴的女子自然也是不凡的,可是却有一首词引发了争议,有人竟以此词说辛弃疾也有过驱逐侍妾之事。

这首词就是《祝英台近·晚春》。

《祝英台近·晚春》

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更谁劝啼莺声住?

鬓边觑,应把花卜归期,才簪又重数。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

根据张端义的《贵耳集》记载:“吕婆即吕正己之妻……有女事辛幼安,因以微事触其怒,竟逐之,今稼轩‘桃叶渡’词因此而作。”

这吕正己的女儿的确是嫁给了辛弃疾,夫妻两人吵架本是正常事,如果真的是辛弃疾因为这些小事就赶走了吕氏之女,然后还要写这么一首情悲意切的词来劝其归来,这不太合常情。吕正己是当朝大臣,很有势力的人物,辛弃疾也没有必要去得罪这么一个人。

还有人说这首词不是辛弃疾在带湖之时写的,那么他就是在任职期间。就算是辛弃疾因为一些小事,与夫人发生了口角,也不可能有逐妻之意,若是他在任所,更不太可能行这样的事。总之,这种说法非实。

的确,有言官曾经拿“好色”来说辛弃疾,辛弃疾也确实有过几个侍妾,可是翻翻宋史,除了岳飞以外,有几个宋代的大将名臣没有侍妾呢?苏东坡不也是有朝云相伴吗?

在宋代周煇的《清波别志》记录了辛弃疾把一名叫整整的侍妾送给为妻子看了病的医生。辛弃疾自己也写过一首《好事近》说了此事。在那时,宋代的这些文人经常会有送妾于人的做法,包括苏东坡,这也不能说辛弃疾是如何好色。

再者说,刘邦也被骂成“贪财好色”,这对他成为雄主又有什么影响呢?史书的大关卡能过去就可以了。辛弃疾的政绩斐然,方把私德拿出来说事,何况贪财是捕风捉影的,只因为辛弃疾盖了宅子又太爱炫耀,方惹人眼红。

说到底,这首词是写的闺怨情结,这类题材在辛弃疾的词作中比较少见,就有各种说法出现。从词意来分析,读者却更能见辛弃疾的深意之处。

《祝英台近》的词牌就是以梁祝之故事来取调名,“宝钗分”,指宝钗分为两股,白居易的《长恨歌》就有“钗留一股合一扇”,粤剧也有《剑合钗圆》,都指与女子的爱情合离,钗是为情人信物。辛弃疾却将其反用,你我在桃叶渡口分别,宝钗也分为两股。桃叶渡,王献之有妾名桃叶,分别后他写了《桃叶歌》云:“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辑”,所以有学者认为这桃叶江不是实有的,而是虚指。

晚春时节,迷迷薄雾,脉脉烟柳,混然不知何故。她不敢再登高远望,情意纠缠,只怕那凄风苦雨连日,片片飞落的残花,竟无人怜惜,还谁能够劝慰啼莺,叫它不要再唱春去。她细看鬓边的花朵,细数一片片,占卜情人的归期。刚刚插回,都摘下来重数,反反复复,无休无尽。“罗帐灯昏”,罗纹的帷帐中灯光昏暗沉沉,她反复低语:“是春天把愁带来,可是春天却又归向哪里?为何不将我的忧愁也带走?”

下阕词已然写出这是一位女子的思恋之情,她用卜花之法来算恋人是否会归来。整词低郁婉转,欲说还留,思绪徘徊,将不尽的情丝缠绕,分外的娇柔和婉。谁也不会想到这么一首词是出自辛弃疾之手。

英雄也儿女情长,越是刚硬的男子,越有着脆弱的一面。他需要别人的情感抚慰,他想象着闺中女子的离愁,细心写着她的思恋,她的愁怨,感人心魂。辛弃疾总是带剑举酒,挥千古江山之姿态,手握数万之兵而面不动色之人,内心深处却有这样一番柔情蜜意,把剑斩狂龙,簪花为娇娥。这首词的绘写非常细腻,拈花思恋心上人,全是怀恋,全是思念,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意与悔恨,只是浓浓的忧伤。

他以笔勾勒着思妇细腻的情思,情感抒写得美丽动人。爱侣分别,相互追恋;又似女子怀情,难以自禁,反复饮泣,前前后后,来来往往,心事纠结的,都是与恋人分别的眷眷深情。妩媚风流,柔婉细腻的笔触,也让人看到了另一个辛弃疾。

但这首词真的写的是男女情爱吗?不尽然,有学者认为这首词是辛弃疾表述他与宋孝宗之间关系的词。宋孝宗有意行大事,起用辛弃疾,但不能抗拒那些谗臣的力量,只能暂时弃用辛弃疾。辛弃疾因此蒙受了不白之冤,受了不少小人的暗气,对于这些事孝宗皇帝却不知道,辛弃疾只得将此意绪委婉以词说之。黄蓼园在《蓼园词选》中认为此词必有所托,说:“史称稼轩人材大类温峤、陶侃,周益公等抑之,为之惜。此必有所托,而借闺怨以抒其志乎!”

“烟柳暗南浦”之句就是说无法表达,无处释怀的郁闷心情,“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是说关于政事只有他们少数几个人能明白,旁人都是鼓唇摇舌却不知所谓的。

收转上阕的情绪,“鬓边觑”又映衬着“片片飞红”,转回,再到写“梦中语”,反反复复,词愈转愈深,引人愁肠。全词没有一个“怨”却笔笔有怨。

从词法来看,上阕三字到五字,急促渐缓,忽转四字到五字,再起一折,六字、四字、七字,看似字变缓,但词的声容却越来越紧张,接着再收敛“莺声住”,已将愤发的词势收住。下阕又缓急相应,最终将一个问句留给读者,整个词法多变,正如郭麐的《灵芬馆词话》卷二所言:“绵邈飘忽之音最为感人深至。”

根据龙榆生先生的分析,辛弃疾在这首词上下阕都用了三个平收的句子和仄收的句子互相参错,构成了刚柔相济的声之美,有些句子的平仄安排略作拗怒,比如“烟柳暗南浦”、“十日九风雨”等,在每个句子的中心显示起不一样的音韵。接着,他换上谐婉的四言和六言平句,紧跟着情绪走,最后成为千折百转,回肠荡气之作。可见清代的陈廷焯在《白雨斋诗话》里说:“稼轩最不工绮语。”这个评语是有失公允的。

沈谦在《填词杂说》云:“稼轩词以激扬奋厉为工;至‘宝钗分、桃叶渡’一曲,昵狎温柔,魂销意尽,词人伎俩,真不可测也。”这是一个非常到位的评价,一个真正的文学家不可能是专擅一体,应是取众长而独具一格。

辛弃疾就是能够开宗立派之文学家,在多种词牌风格中,他都能善化用,将字词安排尽善,又不失辛词的当行本色,自有一种面目。

陈鹤在《耆旧续闻》云:“辛幼安词:‘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人皆以为佳,不知赵德庄《鹊桥仙》词云:‘春愁元自逐春去,却不肯随春归去。’盖德庄又体李汉老《杨花词》:‘蓦地便和春带将归去。’大抵后辈作词,无非前人忆道底句,特善能转换耳。”

词之好坏,如诗歌一样“无达诂”,诗学有溯源讨流之学,皆有传承,模拟而能自成一家,而辛弃疾的词作当然亦有传承发展之处,也自能导源后学。词家非能自专其美,因循而变化,自然而理顺情真,就是好词。辛弃疾的文字技巧是隐入情感之中,能让人不觉突兀,辗转情思,如春水摇荡,如舞袖婉柔,如卷风入怀,一愁不去,万愁攒集,自有其味道。

正如俞彦在《爰园词话》云:“唐诗三变而愈下,宋词殊不然,欧、苏、秦、黄,足当高、岑、王、李;南渡以后,矫矫陡健,即不得称中宋、晚宋也。惟辛弃疾自度粱肉不胜前哲,特出奇险为珍错供,与刘后村辈,俱曹洞旁出,学者正可钦佩,不必反唇并捧心也。”

辛弃疾如何明珠暗藏,是时命不予?终是如他自言,是他的性格,不能够顺从晦暗世道,不擅于在官场里如玉环飞燕那般附会迎合,常在不恰当的时机陈曲直于朝廷,错失进步之阶。可这又明明是一个有思想的文人必然所为。

孔夫子周游列国以望能行其策,颠沛流离从未放弃。很多人以为其谋权,却不知其中心要旨,即是行“内圣外王”之道。辛弃疾虽然仕途蹇坷,可他信仰未变,就是一种很成功的人生。在辛弃疾流迁奔波的二十多年间,频繁调动37次。可他从来没有糊弄工作的时候,总是要把能做好的事做好,能办到的事就尽一切机会去办,不会畏惧任何权势的压迫。他在意的是所做的事能不能尽善尽美,是不是对国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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